眩晕(27)
「但我觉得天使哥哥画画时的样子更好看,就像欧老师画过那张图一样好看,我爸爸曾经说过,只有在自己心里最重要的人,才会想将他最美的瞬间停留下来。」
小佳天真的话语,让阮淼淼有些诧异,全然没有发现欧文的动作因此稍有停顿,只是不由失笑道:「小佳的爸爸也是画画的?」
「我爸爸不会画画,但很喜欢画,」小佳摇了摇头道,「没来这里以前,他每个周末都会带着我去画廊看画展,可我都不怎么看得懂那些画,对了,天使哥哥能教我画我爸爸么?我已经很久没就见过他了,小佳好想他,等他来接我的时候,看见我的画一定会很高兴,你教我好不好?」
「好啊,小佳告诉我你爸爸长什么样,哥哥带着你画。」
小佳拍手高兴的叫道:「太好了,嗯……我爸爸长得也很好看,鼻子高高的,嘴唇薄薄的,皮肤也白,还有!他脸上这里有颗痣……」
欧文停下笔,看了一眼小佳,指着那颗痣位置的手却已经放了下来,阮淼淼抬眼便和他的目光撞击在一起,他冲欧文淡淡的笑了笑,握着小佳的手就低头在画板上开始动笔,而欧文若有所思的从两人身上转移开视线,也继续开始作画,只是笔触之间远没有起初那么流畅。
不知过了多久,欧文正画得沉浸其中时,突感背部一沉,害他险些一笔画错,紧跟着耳边就传来银铃般的笑声,欧文还没来得急转头,趴在他背上的小佳就美滋滋的将一副画展开在欧文眼前。
「欧老师,快看!这是我爸爸,天使哥哥带着我画的,画得好不好?」
欧文目光落在纸上的人像,简略的线条,看不出什么具体模样,隐约间倒却和小佳描述的有几分相似,欧文视线停留在画中人眼下的那颗泪痣上,不动声色的吸了口气,抱过小佳坐在膝上,摸着他的头宠溺笑道:「嗯,小佳画得真好,等爸爸来接你的时候看见这幅画,一定会很开心的。」
小佳用力的点着头,满足的将手中的画捧在怀里,仰着脑袋看向欧文,突然有些失落道:「天使哥哥说他明天就要走了,欧老师你是不是很快也会离开这里?」
「欧老师总有一天会离开,但不是现在,」欧文凝视着小佳天真的面容缓缓道,「怎么,小佳不想欧老师走么?」
「当然啊,小佳最喜欢欧老师了!」小佳钻进欧文怀里撒娇似的将他抱得紧紧。
「我也很喜欢小佳啊。」欧文笑得无奈。
「但是……爸爸说过会很快接我回家,小佳也会离开这里,欧老师,等我回家后,你会来看我么?小佳好舍不得你……」
欧文沉默了,抬头痴痴的看着仍在作画的阮淼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又将视线落在小佳怀里的画上,隔了很久才轻吁出一口气,不知是出于安慰还是放弃道:「会的,欧老师当然会去看小佳。」
「真的?!太好了!」小佳兴奋的叫道,撑起身子在欧文脸上用力亲了一下,笑嘻嘻的向他伸出小指头道,「那说话算话,我们打勾勾!」
欧文摇头苦笑,也只好伸出手指与之相绕。
目送着小佳心满意足的抱着画和其他的孩子们一同下山,欧文也再无心作画,悉悉索索的收拾起画具。
「天还没黑,怎么不画了?」阮淼淼停下笔问着。
「没什么,大概是有点累了,」欧文清洗着调色盘,对他柔和笑道,「你明天什么时候回去?」
「一早就走,我爸说会到车站来接我,呵,只怕就算我以后成家立业了,在他眼里都永远是个孩子。」
阮淼淼笑得轻松,神色中起初的那份煎熬,好似也浅淡了许多,起身走近欧文一下午所画的成果,打量一番道:「为什么要大面积采用蓝绿色?不会偏冷了些么?」
「你觉得这颜色偏冷?」
「这个……我说不清楚,看着的确不是特别冷,但若按色系来划分,蓝绿的确是属于冷色系不是么?」
「色系本没有所谓冷暖,色系的划分原是为了让人更好的去记忆而已,」欧文走到阮淼淼身旁,指着画缓缓道,「你之所以觉得不那么冷,是因为我在这里的有机线条加上一点黄色和淡紫色,与几何图形的蓝绿色作为调和,既可以缓冲视觉上的冷感,也可以平衡整幅画的调子,色系冷暖与否,并不是看用色如何,而是要看所用的颜色是处于怎样的位置与色调中。」
阮淼淼深看了欧文一眼,不知为何脸竟有些微红的点头道:「我倒开始期待,入学后继续上你的课了。」
「看来你要失望了,」欧文不由失笑道,「我的课你要到大三才能上。」
「那我先旁听总可以吧?」
欧文走到水槽边继续清洗着调色盘,阮淼淼紧跟在他身旁,眼角呈现阮淼淼满脸希翼的容颜,说不高兴是假的,欧文克制着嘴边的笑意,淡淡道:「旁听我的课是要记学分的,及格可是件很困难的事。」
「哦?有多困难?比……做你男人还困难?」
看着阮淼淼略微促狭的笑容,欧文愣了半晌没回过神,虽然知道阮淼淼是在开玩笑,但从阮淼淼口中说出的玩笑,也实在太过稀罕,以至于连心跳都骤然变得不稳起来。
见欧文迟迟没有动作,水槽里的水已被颜料染尽,阮淼淼也没抬眼看他,只是提起一桶清水过来,拿过他手里的画笔和调色盘继续清洗着,额间垂着的刘海下也不知掩藏的是怎样的一副表情。
「不过,我向来喜欢挑战困难的事,尤其是在绘画上,你的课我一定会去听,」阮淼淼声线有点绵长,抬眼看向欧文又道,「开学后,你会回来吧?」
欧文也平静了几分道:「这个现在我还不确定,毕竟我和你爸不同,学校里也并不是非我不可,就像我那时在电话里对你说的那样,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多帮助这里的孩子们一点,等到下一批支教的人过来再回去。」
阮淼淼点着头,好似专注的洗着手中的画具,直到第二日欧文送他来到车站,买了票,临上车的前一刻,才说出那一句迟到的回应。
「我会等你……」
阮淼淼仿佛还有后话,但没有出口便已转身上了车。
看着汽车在乡间的小路上颠簸着渐行渐远,直到在尘雾中消失不见,也仍旧没有得到阮淼淼那未完的话语,但即使他没有说,欧文好像可以感觉得到。
也许,就如同他愿意等待阮淼淼那所谓的答案一样。
对欧文来说,情不知所起,但却一往而深,他可以等,多久都没有关系。
阮淼淼走后,欧文继续在这山上的学校里过着简单而平静的生活。
时间一晃又是两个月匆匆而过,期间,阮淼淼也会偶尔打几个电话过来,两人不过是聊聊彼此的近况,浅谈几句绘画,便再无多说其他。
但每次听闻阮淼淼打来电话,无论何时何地,欧文还是克制不住心中喜悦的奔跑而来,直到将话筒放在耳边,听见那熟悉而思念的声线,整颗心也跟着暖了起来。
随着新学期的开学,课程渐渐步入正轨,城里的学校便给欧文发来了通知,因为今年新生扩招,学校师资吃紧,让欧文停止支教速归本部任教。
下一批的支教老师的到来也毫无音讯,欧文很是犹豫,但学校那边频频催促,欧文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继续推辞下去,即使看着这里孩子们百般不忍,纠结与权衡下,也只能收拾行李打道回府。
将走之时,欧文本就没什么行李,但还是把仅有的一些东西和身上的现金全部留给了学校,除了穿在身上的一套衣物,也就只带走了那副叫《眩晕》的油画,心想带回城里若有识货的人看得上,将卖来的钱也捐给这座学校。
他这样做,倒不是为了效仿林子峰的高尚,而是觉得《眩晕》本就属于这里,卖来的钱自然也同样属于这里。
欧文一路望着窗外,同样的风景,但好似已没有自己来时所看见的那么单调,也许看风景的人心情不同,经目的一草一木也变得生机鲜艳起来,眼前出现着那些老师和孩子们淳朴而真挚的面容,欧文心里默说着再见,是对这里的道别,也是对这里由衷的祝愿。
下车时,已值日暮,入秋的时节还是略显闷热,熟悉的景物,熟悉的喧哗,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鼎沸的人潮中对他浅浅微笑。
阮淼淼会来接他,欧文怎么也没想到。
两人就这么远远的望着对方,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偶然,阮淼淼穿着的是和欧文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件衣服,只是眼前的人早已不能再用少年来形容。
直到阮淼淼缓步走来,欧文才发现,原来时间在他们身上留下的痕迹,竟是那么深,那么明显。
这一年,阮淼淼19岁,而欧文已经41岁了。
第33章
回到原本的生活,没有迎来一如既往的散漫潇洒,却比欧文预想的要繁琐忙碌了许多。
学校里为了筹备进升成全国重点的艺术院校,提高教育质量与学生平均专业能力,开设了一系列的新课程,而欧文也没能幸免的被增添了两门课程,忙得他简直焦头烂额,有时上完一天的课后嗓子连话都说不出来,害他好几次都想撩盘子罢工走人,也许能让欧文坚持下来的理由只有一个。
西方艺术鉴赏课上,阮淼淼坐在第一排,正认真的写着笔记。
不止这一堂课是这样,几乎欧文所有的课上都能在最醒目的位置,找到阮淼淼的身影。
欧文甚至都觉得纳闷,在自己印象里大一新生的课程向来很紧,实在想不通阮淼淼哪来的闲工夫来听大三大四的课程,而且听得比谁都认真,原本欧文还打算像以往一样,照着课本念半节课,再和学生们东拉西扯的混完剩下的时间,也算是轻松完成任务,但如今,阮淼淼就这么杵在这里,双眸透着微妙的期待和崇拜,让欧文想偷懒都不怎么好意思,说是赶他走吧,自己又狠不下这个心,逼得欧文也只能推翻常态,真枪实弹的讲完每一堂课。
说不累是假的,毕竟当老师这么些年来,欧文还从没如此尽忠职守过,不知道的人看见定会认为欧文是个不折不扣的好老师,大概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这般掏心掏肺讲课也只为了阮淼淼一个。
欧文讲得认真了,连课堂里的气氛不知不觉中也变得活跃起来,坐在前排的人越来越多,欧文当然知道这等诡异现象并非是因为自己的课讲得有多好或是生动,如果把这些学生看作是一个个音符,那么围绕的主题便是阮淼淼这首动人的旋律。
也许人一旦进入了大学,好像瞬间就会变得成熟而稳重了许多,世人常说大学就是整个社会的缩影,逐渐褪去学生时代的青涩,为将来漫长的人生之路做最后一次预跑,阮淼淼也是同样,两人认识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但欧文是看着阮淼淼一点点脱掉原有的皮囊,不单单只是外表肤浅的变化,而是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气息仿佛都变得不同起来,如果以前的阮淼淼是一颗晶莹剔透的钻石,那么现在的他或许更像是一枚带着魔力的水晶,为之沉醉的又岂是欧文一人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