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香(18)
嗐,这人坏到骨子里,方伊池压根儿斗不过!
吃完饭,聊完天,贺作舟尽职尽责地将阿清送回饭店上班,等人一离开视线,立刻没个正行,把方伊池抱到腿上,亲他微红的脖颈:“怎么着啊,还想去哪儿?”
“回家,”他搂着贺作舟的脖子,闷闷道,“带我妹妹去看病。”
贺六爷听方伊池这么说,微微眯起眼睛:“行啊。”竟不是要阻止的模样。
他暗暗心惊,原以为早上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六爷怎么着也不会信守承诺,没承想,居然这般好说话。
贺作舟哪里不知道方伊池的心思,却懒得解释,叫万禄把车停在胡同口,自己拉着他的手往里走。
胡同口堆着的煤渣差不多被抢光了,徒留满地黑漆漆的痕迹,雪下下停停,人力三轮车压得满地都是泥印儿。
方伊池心里陡然生出了窘迫:“六爷,您不用往里走了。”
贺作舟拍拍他的脑袋,解开衣扣,把人罩进去:“为什么啊?”
“地上脏……”
“脏啊?”贺六爷像是刚发现地上的泥,“是挺脏。”说完,冷不丁伸手把他打横抱起。
“不能脏着我的小祖宗。”
一阵天旋地转,方伊池落进了贺作舟的怀里,他心里的窘迫又变成了无法言说的滚烫情绪,烫得他鼻子发酸、眼眶微红,微张着嘴想说话,到头来却只能盯着青灰色的天际,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好像是憋在心里头的委屈忽然有了宣泄口。
胡同不长,贺作舟走了几步就到了方伊池家门前。
“我进去叫她。”方伊池慌慌张张地从六爷怀里跳下来,不太敢看男人的神情,埋着头冲进屋,生怕六爷追上来。
贺作舟当然不会追,不是说成亲前几天不能乱走动吗?
六爷不信这些玩意儿,但是为了方伊池,不信也得信。
方伊池一口气跑到方伊静的屋里,还没缓过一口气,就见原本空荡荡的屋子里竟然挤满了不常见的街坊四邻。
连成日骂他的恶婆娘都在。
“小池回来了?”许是他的脚步声吸引了屋内众人的注意力,那么多双眼睛一下子全望过来。
“你们……”方伊池微微蹙眉,“你们做什么呢?”
“哥?”方伊静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你回来了?”
人群随着她的声音四散开来,方伊池的瞳孔微微一缩,不可置信地看着坐在梳妆镜前的方伊静:“你……你……”
方伊静身上穿着的是他藏在衣柜最深处的暗红色旗袍,那是他许久以前看中了一匹布,特意让裁缝做的,却又因为颜色,从未穿上身过。
“哥,你说我穿这身嫁给六爷如何?”方伊静天真地眨着眼睛,手指从旗袍的纹路上轻轻拂过,“你衣柜里有那么多好看的衣服,为什么不和我说?”
“哥……你是不是不想我嫁给六爷?”
方伊池仓皇地后退了一步,已经分不清心里涌起的是愤怒还是惊慌了。
他藏了那么多年的秘密,在饭店工作的真相,竟然就这么被方伊静堂而皇之地摆在了街坊四邻面前。
“原来六爷要娶的是妹妹啊?”
“我就说,六爷怎么可能娶个男人?”
“还是说哥哥抢了妹妹的姻缘?”
“哎哟,成天去饭店给人摸大腿的玩意儿,怎么可能嫁给六爷?”
…………
方伊池伴随着窃窃私语声,一步一步退到门前,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早已不在乎旁人在嚼什么舌根,只用一种陌生的目光注视着爱不释手地抚摸着旗袍的方伊静。
许久,终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是了,这就是他方伊池辛辛苦苦供着的妹妹。
吱嘎,破旧的木板门颤动着打开一条缝,方伊池踉踉跄跄地往后一栽,原本以为会跌进冰冷的雪堆里,不承想,又栽进了熟悉的怀抱。
抱住他的自然是贺六爷。
六爷在屋外徘徊了几分钟,想到早上偷听见的话,怎么可能耐得住?于是故技重施,再次站在窗口听墙脚。
这一听,火冒三丈,巴不得方伊池指着满屋的人的鼻子宣布自个儿有他贺作舟撑腰,哪晓得左等右等,等得肩头都落了雪,还是半个音都没听见,于是忍不住冲进去。
好嘛,直接接住了面色苍白的小凤凰。
这还得了?
贺作舟的脸瞬间拉了下来。
“我自己的太太,要你们帮着选?”贺六爷一脚踹在门板上,把那脆弱的门板蹬得在风中摇摇晃晃,“方伊池不反驳,那是给你们面子,不是给你们蹬鼻子上脸的!”
“你们这一屋老老小小还真是二五眼,我六爷的媳妇儿也能认错。”贺作舟把浑身发抖的方伊池死死搂在怀里,心疼得一抽一抽的,“真是点儿背,听一群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嚼我贺家的舌根。”
六爷越说,心里越是搓火儿,低头捧着他的脸呛了句:“小祖宗唉,你不骂他们,是存心惹我心疼呢?”
作者有话说:放心吧,六爷怎么可能让别人欺负小凤凰,而且我们池其实也不是那么软……往后看嘛!不要急,今日份儿的加更达成,继续求海星~每日签到就有海星啦。
第二十章 旦角
他闭着眼不吭声,单单睫毛在疯狂地颤动。
贺作舟心疼得跟什么似的,还想再骂两句,手腕却被方伊池攥住了。
“怎么了?”六爷连忙弯腰凑过去,耳郭子一热,听见一个“走”字。
“成,走。”贺作舟立刻把他抱起来,扭头往屋外走。
方伊静这才追出来,扶着门板咳嗽:“哥!”
这一声声嘶力竭,叫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
只可惜贺作舟在别人面前都是铁石心肠,闻声连头都没回,还想捂小凤凰的耳朵。
小凤凰把六爷的手拨开,费力地直起身,在贺作舟怀里神情复杂地盯着方伊静,片刻收回视线,说:“六爷,我求您件事。”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贺作舟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要求我什么。”
方伊池倒是愣住了:“您知道?”
“我是你爷们儿,我能不知道吗?”贺六爷刮他一眼,“回家再收拾你。”
“我没有家……”
“放屁,”贺作舟低低地咒骂,“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你要是不喜欢贺家的宅子,我就重新给你搭个窝,你爱住哪儿住哪儿,反正别想离开我的视线。”
这话说得霸道又蛮不讲理,方伊池被气得忘了妹妹的事儿,愣是好半天都憋不出一个字儿来,后来听见贺作舟吩咐万禄叫人力三轮车拉着方伊静上医院,才缓过来一点神。
“我就惯着你这一次。”贺作舟把他抱进车里,又嘀咕了一句,“别的甭想。”
方伊池趴在贺作舟怀里眨眨眼,忽然觉得四九城里让人闻风丧胆的六爷没那么可怕了。
他们开车上了协和医院。
人力三轮车要慢些,方伊池到地儿先拽了拽贺作舟的衣袖。
贺作舟正在找医生,反手把他的手指握在掌心里:“等会儿。”
“六爷……”方伊池又叫了一声。
“嘛事?”贺作舟到底还是回了头,“给你妹妹找医生呢。”
他深吸一口气,愣是把六爷拽到了面前:“钱我付。”
“说什么呢?”贺作舟立时不高兴了,伸手往裤子口袋里一掏,忽然想起钱包搁外套里了,而外套正披在小凤凰肩头呢。
“这钱……”贺作舟磨着后槽牙,是真的气着了。
方伊池不知道六爷在想什么,他有自己的考量:“不成。”
“六爷,我谢谢您帮我给妹妹找医生,但是我给她看病不仅为了她,还为我自己。”
方伊池说话的时候,攥着贺作舟衣领的手微微发抖:“她是我妹妹,我做不到和她恩断义绝,再往深处说,她也没做伤天害理的事儿。”
“今儿阿清说的话您也听见了,我打小没了爹妈,就这么一个妹妹,我给她治病,为她赚钱,我不后悔。现下得了您的人脉,能上大医院看一回,那就把她的病看好,我以后心里也就不会觉得有什么亏欠。”
“我得有始有终,把她这病治好,给死了的爹妈看看,我这个哥哥尽力了。”方伊池一口气说了这么些,人力三轮车也到了。他扭头看着方伊静,看她身上穿着本属于自己的旗袍,仿佛看见很多年前稚嫩的少女躲在他背后的模样,眼角眉梢带了点怀念的笑,但是这丝笑意很快就没了:“只是以后……大道朝天,各走一边。我不会与她断了联系,也不会不认她这个妹妹。”
“可我想多为自己活一点儿。”
他说到这儿,实在是用了太多力气,说完就站不稳了,倚着贺作舟无声地喘息。
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方伊池回想起多年来的经历,惊觉那时的自己竟不觉得苦,如今想来尚且难忍的日子,过去也不曾觉得艰难,大抵是心里有个寄托,想着为妹妹治病才坚持到了今天。
那时他一个人拉扯着妹妹跟商队落脚在北平,无依无靠,十三四岁的孩子也赚不了什么钱,跪在大户人家门前求人给个一星半子儿,帮人家干点粗活,天热的时候还好说,天冷了是真的难挨。
说到底,要不是去饭店工作,他和妹妹铁定被冻死,所以有的时候,方伊池也分不清心里对平安饭店的感情——要说厌恶吧,厌恶的是来的客人;要说喜爱吧,喜爱的也只是能让他和妹妹活下去的一份儿工钱。
在严寒酷暑都能吃人的年月里,他考虑不了别的。
贺作舟没想到方伊池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忍不住伸手捏他苍白的腮帮子:“你爷们儿在这儿呢,用不着你考虑这么多。”
方伊池闷闷地反驳:“我也是男人。”
“我知道。”贺六爷拿眼睛瞄他身上的外套,又想着法子给万禄使眼色,让人回去拿钱。
可万禄从没想过贺六爷也会缺钱,愣是没明白意思,还以为贺作舟不想看见方伊静,就直接把人带进了病房。
贺作舟恨得牙痒痒,心道以后和小凤凰出来,裤子兜里也得塞钱。
而方伊池生怕贺作舟再说出点什么话,连忙去问医生看病多少钱,结果手往口袋里一伸,摸出了六爷的皮夹。
“呀……”方伊池的脸一点一点红了。
贺作舟眼疾手快地把自己的皮夹抢过去,抽了钱递给医生:“去看,药拣好的、贵的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