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3)
“电池是怎么回事?”
“嗨,众联没有回收电池的资质,但现在环保是硬指标,只要涉及电池,都要考虑回收。众联要是想做发电项目,肯定要考虑电池,爸爸想和环境局疏通一下,先把资质审核通过了,再找第三方合作。但是环境局不同意,爸爸他有时候态度也比较强硬,所以……”
环保是这几年的重点,是上头压下来的硬指标,检察院都不敢在上面做文章。这是孙家自己的问题,戴春城帮不上忙,去搭话反而会惹一身腥。
孙文岭赔笑:“只要您愿意搭个话……”
戴春城说:“这个忙我的确帮不上。你们只能靠自己拿到回收资质。”
“只等着这张证开工呢。”
“我很抱歉。”
“您是不是怕招惹麻烦?”
“环保现在是高压线。我去也没用,人家不会同意的。”
戴春城摆摆手,拒绝的态度很明确了。他有点烦躁,心想陈颐找人之前也不搞清楚,什么人什么事情都敢给他揽过来。这种忙是能帮的吗?他还嫌命短呢。
从陈家出来,戴春城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求他帮忙的人很多,有帮得上的,自然就有帮不上的。
两天后,他的手机收到了一条信息,是一张照片。他点开,熟悉的脸一下子撞进视线里。
他认出来那是二十六岁的他,是公诉厅一名出色的检察官。一年后,他会以杰出校友的身份去参加大学一百二十周年校庆,在那里他会遇到裘严,遇到他一辈子最爱的男人。但一年前他还完全没有心思去想什么校庆,他正在酒店的床上沉睡,赤裸的肩膀从被单下露出,一个笑容甜美的女人一边亲吻他的嘴角,一边举起手机拍下了这张照片。
第3章
这次孙文岭自己打电话给戴春城,约他见面。戴春城不记得自己和孙家有过什么过节,他看着孙文岭的目光冷峻严酷,面色森寒,逼得这个小他八岁的晚辈差点拿不住手机。
孙文岭道行浅,又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在戴春城面前气势不足,他梗着脖子硬挺腰杆迎上去,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背上渐渐汗湿,差点吓得落荒而逃。他想,万一要是这位副检察长抄起茶碗砸他,他也只能吃这个闷亏。毕竟人家是当官的。
戴春城说:“把备份和储存设备给我,我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孙文岭悄悄地做了个吞咽动作:“一向清廉正直的副检察长曾经睡过资助的女大学生,还留下香艳床照。难不成不陪睡就拿不到助学金?”
戴春城笑:“试试看,是我这点风流事人们感兴趣的时间长,还是孙家能耗的时间长。”
孙家出此下策,无疑是到了绝望的地步。想想也知道,滨海发电是多大一个项目,动辄数十亿的资金。只要环保局一天不发资质,孙家一天不能动工,一天就要往里面浪费钱。贷款银行利息每天上千万,就是金山银山都耗不动。他戴春城有时间陪孙家玩,但是孙家耗得起吗?
孙文岭摇头:“孙家不用戴先生担心,您还是多考虑考虑自己好。”
说完他把照片放在戴春城手里,推门走了出去。
陈颐匆匆忙忙地赶到,发现气氛不太对劲:“怎么回事?”
戴春城把照片摔到他面前,冷笑:“怎么回事?你揽过来的好事!我告诉你陈颐,这件事要是捅出去了,咱们俩以后没有交情可以说。”
陈颐瞠目结舌地对着那张艳照。这回他是真的被冤枉了,谁哪里想得到姓孙的会搞一出先礼后兵。孙文岭在他面前装得和大尾巴狼似的,他以为只是来攀关系的。戴春城这些事情统共知道的人不出十个,东西当年也都被销毁了,怎么还会流出去呢?这要是让裘严知道了,那还不翻天去?
陈颐扁着嘴巴很委屈:“我不知道嘛,我以为……”
孙家就是看他好忽悠才让他来请自己,戴春城知道,现在拿陈颐撒气已经没用了。
裘严这次出差的时间延长了。他们在一望无垠的草场上,缎面光亮的天,碧浪逶迤,风里带着甜味。车子跑了两百公里,草场也跟着跑似的,总跑不到尽头。裘严喜欢这样广阔的自然风光,他想以后休假可以带戴春城来玩,他们可以在碧波中央建一栋房子,从远处看像失了风帆的船,他们在海上漂,直到岁月悠悠,天长地久。
晚上他接到丈夫的电话,戴春城的语气像是有点累了。
“又是临时加班?”裘严察觉出他不高兴。
戴春城想见到他:“你能不能早一点回来?”
这不像戴春城会说的话,裘严很纳闷:“家里出什么事了?身体不舒服?”
“没有。”
“怎么了,春城?”
“我想你。”
“我也想你,我爱你。”
戴春城躺在床上,把自己埋在丈夫的气味里。裘严像是无处不在,在他耳朵边上、在肺管里、在脑袋里、心里、在现实里、梦里,他是有丈夫的人了啊,他有家庭,有等待的人,他愿意就这么呆在家里,一直等裘严,一直等他回来。只要他还有一个人能让他等,他就觉得幸福。
他的手指抚摸到自己的喉咙,顺着锁骨一直向下。裘严正准备挂电话,就听见另一边传来暧昧低压的喘息。他心跳一滞,没有错过接下来戴春城隐晦的呻吟声。这简直就是做梦,他和戴春城恋爱五年,结婚三年,就是热恋期的时候都没有见到过戴春城这么主动。
发什么疯?吃了春药了?
“阿严……严哥哥……”副检察长难耐地啜泣。
裘严气息渐渐沉重:“春城,你要什么,说出来,要什么?”
戴春城哭出来:“要你……你给我,给我……”
裘严狼狈地射出来,咬牙切齿地把电话挂上,让秘书改机票。
外头再漂亮终究比不上家里风景好。戴春城像是做足准备等他,只套一件黛螺银纹睡袍坐在床上。那一床千金万贵的绫罗,中间堆出一个明珠如昼的戴春城,他不敢看他,害羞似的低头,发尾堪堪垂到耳朵下,白色小耳垂像茉莉花悄悄开在枝丫间,怯生生探出两片可爱的花瓣。裘严吻上去,要把那朵娇花咬下来,戴春城疼得抽气,身体却自然地对着丈夫打开。
他们许久没有这样尽兴,恋爱加结婚八年,戴春城忙得脚不沾地,裘严也是热爱工作的人,他们平均一个星期见两次,典型的上流社会的爱侣,聚少离多。刚开始的时候戴春城觉得很满意,裘严体贴温和,不贪性欲,在性爱方面他不会觉得有压力和负担。但后几年戴春城慢慢地觉得不够了,尤其是结婚之后,有时候裘严整个星期地出差,世界各地转悠,他就睡在检察院办公室,他突然觉得这样没意思,他想让他的丈夫每晚抱着他睡觉。
是不是激素水平出了问题?
他也去检查身体,但是一切正常。戴春城不敢说,他甚至有段时间刻意疏远了裘严。裘严以为他太累,偶尔开玩笑让他转个闲职,让他养他,戴春城就想,那干脆辞职算了。他想到自己每天在家里给裘严做饭洗衣,每天等着裘严回家,那画面竟然更加刺激欲望。
一切都是裘严的错,是他编织了这个幸福家庭的美梦。从求婚开始,他抱着他,在他耳边低喃,说些冠冕堂皇的许诺,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什么共享天伦白头偕老,什么生同衾死同穴。他又不是没谈过恋爱的人,他还不知道男人求爱的时候什么话都说得出来吗?他把戒指给裘严戴上,他们到南半球度蜜月,裘严时时刻刻地在他身边,没完没了的亲吻,永无止境地抚摸,他把戴春城当小孩子对待,洗澡穿衣喂饭甚至上厕所。
如果没有裘严,他就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他就不会害怕,不会这么恐惧。害怕他在身边,也害怕他不在;害怕和他在一起,也害怕不在一起;害怕他知道过去发生的事,也害怕他不知道。渐渐地,草木皆兵,战战兢兢,害怕一切,害怕往窗户缝里吹的风,害怕车子的喇叭声,害怕太阳光照在皮肤上的热度,要照出他的真面目来。
如果没有裘严,他就连害怕的滋味都不知道,他就不明白什么是珍惜。
两个人汗津津的裹在被子里,床单上落着大大小小的潮湿的印记,像下过一场小雨。
戴春城把头放在丈夫的肩窝上,无意识地吮吸着那根突出的骨头。裘严察觉到他的异样,他从来没有这么放纵,他是副检察长,是出了名的克制冷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春城,你在想什么?”裘严不想逼迫他。
戴春城还没平复呼吸:“可能是工作上的事情有点乱。”
裘严摸着他微湿的额发,亲吻他的额头。他猜测,不会是离职前的迷茫期吧?从前每天都上班,前呼后拥一大帮子人热热闹闹的,突然不用上班了,热闹也散了,心里当然空落。
戴春城紧紧抓着他的衣领睡过去,他睡觉的模样像个无辜的稚子,明明他才是年纪大的那一个。裘严有时候觉得他太缺乏安全感,性格又压抑,多半是受职业影响,检察院的工作能有多大趣味?强度大压力也大,长期处在高压状态下的戴春城,难免过度克己。他想,也许辞职之后调整一段时间会好一点。
既然戴春城不愿意和他说,他下了床,把管家找来问话。
“他这几天去过哪儿,见过什么人?”
管家实话实说:“去了陈颐先生那儿两次,司机说出来的时候好像不太高兴,不知道什么原因。其他的倒是正常。”
“这几天都是陈颐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多?”
“是,陈先生嘴巴快大家都知道,说不定只是拌嘴,过两天又好了。”
裘严知道陈颐这个人,他不太喜欢和这位傻气的鳏夫打交道。但是戴春城和陈颐是旧交,这两个人认识的时候还没有裘严什么事,再说,他也不至于干涉戴春城交朋友。
管家又想起一件事:“噢,说是半道上车子坏了,让一位路过的孙先生接了送去陈家。从没见过这位少爷,还递了名片,本来以为是碰巧遇到个好心人,结果两个人一块儿进了陈家,出来也是前脚后脚出来的,应该是陈先生拉的局。”
裘严问:“姓孙的叫什么名字?”
“孙文岭。文武的文,山岭的岭。”
这个名字裘严觉得熟悉,但不好说在哪里听过。陈颐的狐朋狗友很多,他也懒得去打听,或许只是凑牌局,没必要大惊小怪。
裘严觉得应该把注意力放在结婚纪念日的家宴上,他抽空陪戴春城去订花。他们打算在草坪上搭一个花亭,把自助餐挪到院子里去,这比裘严原计划的“简单温馨”要复杂很多,但他改变主意是有原因的,到时候有媒体会来——科技周刊的采编预约了周六采访,这是一个月前就约好的,裘严把这件事忘了,直到昨天秘书提醒他。他是不介意让记者看到戴春城和他的恩爱场面,家庭和睦这个宣传点现在很吃得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