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15)
进了家门,戴春城陪母亲收拾花草,留下裘严和父亲在说话。
这个要求是戴玉山提出的:“我知道你让春城负责基金会,挺好,对他的名声也好。”
裘严笑道:“基金会不像在检察院那么忙,我也不愿意让春城太劳累。”
“那个女学生的问题,我向你保证,春城没有害她。不要因为这个事影响你们的感情。”
“我和春城已经都说明白了。”
戴玉山坐在藤椅上,手里拿一把大竹圆扇子,藤椅嘎吱嘎吱摇晃,扇子也摇晃。他退休后就很低调了,吃穿用度上都像个普通老人,什么补品都不吃,戴春城给他买虫草,让他全拿去送了人,三餐大多都是番薯芋头和瘦肉汤,偶尔才下一次馆子。
但人在家里坐着,耳朵却要听外头的事情,是不容易的。
“你们的感情我不担心,”老爷子指了指裘严:“但是你自己做事要小心点。”
裘严有点惊讶:“您说。”
老爷子说:“白石基金向众联融资的事情我知道,你别否认,这里面你动的手脚你自己心里清楚。如果不是因为牵连了春城,我本来没关注这件事。证监会里面我是有一两个朋友的。这个案子要是真的追根究底,那3亿的资金从什么地方来的肯定要查。”
意思就是,证监会现在没往这个方面牵扯是这位老人家打了招呼的。
裘严点头:“让您操心了。”
“这个事情我对警局保留怀疑态度。春城是检察系统的,他和警方打交道最多,他那个硬脾气得罪几个刑警太容易了。就我知道的,他和刑侦科吵得脸红脖子粗的就有六、七次,人家直接从他办公室里摔门出来,最后闹到检察长那里去调和关系。现在他的把柄握在人家手里,局长是讲道理的人,但是万一下面有一两个小人搞小动作,防是防不住的。”
“警局我也有朋友,我会再留意的。”
“不排除孙家在警方也认识人。他们家我没有打过交道,孙春生我也不熟。你留心一点,一个是这个刚担任首席财务官的孙黎,孙文岭的妹妹;另外一个是看看他们和警方有没有联系。”
“我明白。谢谢爸爸。”
裘严相信戴玉山的直觉。先撇开他对岳父的私人感情,至少从男人的角度讲,他是尊敬这位老丈人的。戴玉山在政界混了四十几年,他的判断力是裘严不能比的。
事后,覃子午按照裘严的吩咐,把所有孙文岭的电子储存设备都要了来。裘严把孙文岭的电脑翻了个底朝天,最终也就找出了那几张照片,再没有其他的东西了。戴春城撤诉后,按照道理,孙文岭的私人物品他是可以自己带走的,但是戴春城和孙家谈妥,东西全部交给了警方统一销毁。孙文岭没能带走一星半点。孙文岭不可能自己去找照片,一定是有人把照片找出来给了他。这个人如果窝在警局里,恐怕以后还会对戴春城造成隐患,对裘严也是威胁。
晚饭后从戴家出来,裘严牵着戴春城的手散步回家。
两人很久没有这样在江边散步。
江水泛凉气,夜风卷进哗啦啦的潮声里,游轮低鸣而过。沿岸种的是芒果树,青芒个头不大,有酸涩清新的香味,味道也不甜,比柠檬还要酸上几倍。
“你记不记得我们谈恋爱的时候,有一天晚上你背着我摘芒果?”戴春城笑道。
裘严怎么不记得,他那时候也就二十来岁,热恋期他能背着戴春城在沿江风光带跑上一公里不带喘气的。戴春城看着精瘦,其实并不轻,身体很结实,踩在他的肩膀上第二天他还能感觉到肌肉里透着的酸劲儿。两个加起来个人资产超过千万的名门公子,在夜半沿江的散步道上偷芒果,用裘严的西装兜了大半兜回去,就地坐着剥了皮就吃。
“把我酸的。”裘严也笑:“后来剩下的都给谁了?”
“你说你要的。反正我没要。”戴春城说。
裘严拍腿:“对,我回去给阿平两个,给了子午两个,剩下的分给秘书室那些丫头。这帮小兔崽子后来合伙给我咖啡里头加盐。”他和戴春城一起大笑。
戴春城指了指头上吊着的小芒果:“再摘一个?”
这会儿散步道上人不多。灯大如盘,芒果从枝头垂下来,正落在这副华丽的金盘里。
戴春城只是想开个玩笑,裘严把外套拖了,蹲下来,朝他做手势:“来。”
他是认真的。戴春城忍俊不禁,踩着他的手掌爬到他的背上,裘严慢慢把他拖起来,他吓得屏住呼吸,这么大年纪了还被人驮着摔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裘严笑呵呵地调侃他长胖了,戴春城红了脸,用手轻轻打他的肩膀。他抬起头是白色的芒果花,比指甲盖还小,泛淡黄的荧光,像月亮打碎了落满枝头,绿叶遮蔽了风息,果实的香气一下子更浓了,把他淹没在这个恬淡的、酸涩的、安静的初秋夜晚。
“你要哪个?”满树的青果,戴春城犹豫不决。
裘严说:“挑个大的。”
戴春城找了个最大的拧了下来,放在裘严的鼻子边叫他闻:“香不香?”
裘严一口含住他的拇指,连着芒果皮吻了吻:“香。”
戴春城叫他把自己放下来,给他剥芒果吃。他的头发上落了芒果的小花。裘严摘下来放在手指上比划,像他们结婚时候婚戒上的钻石。他把花别在戴春城的指头上,然后握紧了手。
芒果的味道比想象中甜一些。戴春城笑:“干脆在家里的院子种一棵,夏天自给自足。省了一笔买水果的钱。”他转头想,打理芒果树的钱也许比买芒果要贵。
裘严就着他的手咬一口芒果肉:“等退休了回乡下,搞几亩地,爱种多少种多少。”
戴春城说:“那还得二三十年呢。”
他无数次想过两个人的白头偕老,仿佛是很遥远的事情,但是说出来又感觉其实很近。这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九个年头,也好像眨眼间就过来了。
孙黎加班到九点回家,阿姨和她说有警察找她。孙黎笑笑,这话听上去和她犯了事似的。
俞胭不方便总是去集团找她,穿着制服进进出出让人会让人议论,她们就换了地方联系。孙黎在市区有自己的公寓,面积不大,地段不算最好,普普通通的小区看着也不引人注意,里头收拾得也干净,是个住着能让心情开怀的地方。
“你防着你爸也不用把隐蔽工作做得这么到位。”俞胭调侃她。
孙黎一边卸妆一边换衣服:“我是真的没钱。你知道现在这个地段的房子多贵吗?我从前就是一个财务部总监,年薪还没我哥一半高,这还是刚工作不久就贷款买的,要是换了现在我更买不起。”她不是不愿意拿家里的钱,但是拿孙春生的钱买东西肯定会让孙春生知道。要是买个皮包手表晚礼服之类的,她就拿着爸爸的卡刷了,有些东西她不愿意让孙春生知道。
“有件事我觉得你会想知道。”俞胭切入正题:“证监会找人来刑侦科问情况,我从他们的话里听出点东西。白石基金的合伙人陈颐你认识吗?”
“我记得哥哥当初是托他找上的戴春城,他是白石基金的合伙人?”
“对。他和戴春城关系很好,至少你们那个圈子里的人都知道。”
她用“你们”,把自己从这个圈子里摘了出去。她只是个刑警,远远没能达到走进孙黎这个交际圈的标准。孙黎听得皱眉,她不喜欢这个词,但转头她明白了俞胭的意思。
“你是说,陈颐给众联下套,背后是戴春城的意思?”
“我让你小心过他,他不好惹。”
孙黎有点烦躁,她拨了一把头发:“我知道。所以我让你把照片和电子设备都销毁,就是怕惹得他不高兴。为了把哥哥踢出局,不得已借了他的一把力,我也是没办法了,他不会真的要报复我吧?我不想惹他的,无冤无仇我吃饱了撑着?”
“但是他已经伸手动作了,如果不是他授意,陈颐会让白石和孙家谈投资吗?众联现在这个下场不就是因为白石撤资了吗?”俞胭说。
孙黎心里沉甸甸的。她知道利用戴春城玩阴谋不是什么好手段,但她当时只有这么一个机会,趁着孙春生生病把孙文岭拖下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她不后悔,只要能实现她的抱负她不害怕利用任何人。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处理这位戴先生。
她的想法转移到了裘严身上:“你说,戴春城找上陈颐有没有可能是为了裘严?”
俞胭明白了,戴春城在这件事上没讨到好,但裘严是得了好处的:滨海风力发电项目他拿到了手,这个项目有政府做保障,投入后别说3个亿,30个亿的利润都不止。堂堂副检察长如果为了发泄私恨把整个众联集团拉下水是不谨慎的,如果为了夫家就说得过去了。
陈颐在这个圈子里名气虽然大,但是以傻气可怜出名,谁都知道他死了老公,渐渐的就有人忘了他其实是白石基金合伙人这个重要的事实。戴春城联合陈颐,既不显眼又把事情做得密不透风,很像这位检察长的风格。
“裘严有技术,戴春城有政界的影响力,他们俩的确是强强联合,谁都撼动不了。”俞胭说:“你已经得罪了戴春城,再想挽回是难了,现在只能迎难而上,见招拆招。”
孙黎叹了口气:“老实说我不想得罪他。”
俞胭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戴春城就先别碰了。但你要想想裘严,科技板块现在最被看好的就是裘氏,众联往后还想要立足之地的话,最好不要让裘氏太得意了。”
裘严对孙黎来说就没有那么害怕了。她想了想:“创业公司成长期都会有个高速拓展的时段,很正常。但是戴春城和裘严联合起来会很难搞,要先把他们俩拆开。我要好好想想。”
第15章
仿佛环保真的变成了众联集团的心病,孙家以11.6亿的价格把旗下子公司众联节能卖出去了。这家以工业废材再生出名的公司曾经是众联集团标榜节能环保的力证,但当环保和现金打起架来的时候,孙家毫无意外地倒向了现金。
与众联节能一并抛售出去的还有高新区占地将近两万平方米的地皮。至此,众联的账面看起来已经基本没有太大问题了。到第三季度财报表公告的时候,股价甚至出现了小幅度的上涨。
立冬刚过,裘平打算回美国过圣诞。他是美国土生土长的华裔,国内的节庆习俗除了春节他基本都不了解。裘氏在美国的公司还要开年会,他作为总裁要去主持。
裘氏兄弟是跨国公司,根据地在美国,裘严回国后才在国内落了点。裘氏兄弟俩各掌一半,裘平负责裘氏所有的海外板块,裘严近几年的重点则全部转移到国内。这样的分工是裘平自己提出来的,他在国外更伸得开手脚,裘严很放心把自己的背后交给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