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10)
戴春城看他嘴唇都发白,万一要是一个激动倒在家里,他还不知道要不要负责任。
他也坦白说话:“老爷子,我本来不想闹得着么僵,大家都是要脸面的,但是照片已经发到了我先生手里,我如果再不报警,人家要说我姓戴的这么些年搞法律搞到了月亮上去。您是有家庭的人,我也是有家庭的人,您也为我想想吧。”
孙春生点头:“是,是孙家对不住你,真的很抱歉。”
管家把茶点端来,戴春城让他多拿了一条毛毯出来给老爷子盖上。
“公司的财务状况我也是昨天才听小黎说清楚,文岭让她瞒着我,她也不敢说,我气得差点去警察局骂人。听说银行那边还是你去沟通的,延迟了还款期限,真是不知道应该怎么谢谢才好。”孙春生解释。他让秘书把礼物放在茶几上,是两盒茶叶。
一盒是还了戴春城送给银行行长的,一盒是给戴春城表示谢意。茶叶只是普通茶叶,做政府工作,并不是外人想象得那样只和钱、礼物有关,企业和政府也不是单箭头的巴结关系。政府需要企业创收和提高政绩,企业需要政策支持。大企业里一般有专业做政府工作的部门,主要工作是整理撰写与政府项目相关的材料报告、处理政府接待流程、申报奖项资质……对于众联石化这样的能源集团,申请技术专利、高级人才引进、跨国技术合作、项目评奖……都是要和相关部门进行对接的。做这些具体工作不需要每次都送礼送钱,项目结束后送一盒茶叶或点心算作礼貌。
孙春生做了三十多年的集团董事长,他知道怎么正常地做政府工作。
戴春城让管家把茶叶收下。
“延期也还是有时限,留给您的时间也不多。”
“我们已经在寻找第三方合作,争取早点拿到电池回收的资质。”
“听说在谈融资?”
“是,和白石基金吃过饭,谈得还可以。”
孙春生今年六十一了,还有几年他就面临退休,身体又不好,手术一个月不到就被儿子逼得坐着轮椅到处赔人情做工作。辛苦是真的辛苦,心酸也是真的心酸。这让戴春城想起他的父亲,他当年被万英拿着床照威胁的时候,也是戴玉山诚惶诚恐地去警察局说情。如今他们这一辈小的长起来了,父亲一辈还在用尽力气地支撑。
“我想请你撤诉,”孙春生终于说:“我知道我是没有资格这么要求的,但我是做父亲的,为了孩子肯定要来求一求。今后如果有孙家能帮到的,你只管提,我全家一定记着戴先生。”
戴春城准备好了他提这个要求:“行,我有两个条件。检察院接下来要更新一批设备,钱由众联来出,项目由裘氏来负责,算是裘氏赞助给检察院的。另外,令公子刑拘的这个记录会一直保留在案,这是给他一个记性。”
这等于是拿孙家的钱既给检察院买单,又给裘严赔罪。孙春生有点惊讶,他知道裘严,也听说戴春城要辞职,但他没想到戴春城会用这种方法来给裘严赔罪。他想,一张床照罢了,这个圈子里的人谁没点不干净的东西,裘严还较这个真吗?
从戴家出来,孙春生给女儿孙黎打电话。
“小黎,让人去把你哥哥接回来。”
“戴春城撤诉了?”
“嗯。白石那边说钱什么时候可以到账?”
“对方要求质押融资,月底先给3亿。后续的4个亿再分两次给。”
“银行呢?”
孙黎回答:“银行继续放贷要递交总部去走审批流程。爸爸,我认为,和白石谈拢的消息可以先放出去,对股价是有好处的,现在股价太低了,会影响投资者的信心。就算银行最后审批不通过,至少我们有7个亿是确保的,剩下的钱实在不行还可以把手上几块地先卖了。高新区的那块地有人联系我谈价了,我觉得是可行的。”
孙家的资本运作这一块一直做得很好,买的几块地产非常保值。有几个地标是孙黎推荐的,就算买了不用,只收个租金的钱,也是资产。碰上了资金链断流,这就是应急的最好办法。
孙春生很欣慰:“不错,小黎。你是一直默默做了大量工作的,比你哥哥扎实多了。你哥哥回来之后,送他出国休息一段时间吧。通知人力,从明天开始,你担任集团首席财务官的职位,负责集团一切财务。我有几个很重要的项目要给你,明天早上九点你到我办公室来。”
这是提拔了。孙黎大喜:“谢谢爸爸,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看来是好消息。”有人在她身后说。
孙黎回头,是个穿着警察制服的女人。她收起手机,笑颜如花:“我要搬办公室了。下次你再来,可能要去32楼找我了。”
俞胭一愣,明白了:“那你哥?”
孙黎挑眉,把桌上放着兄长照片的相框拿起来,经过垃圾桶的时候哐当扔在了里面。
俞胭随她走到窗前。孙黎比她矮一点,蛾眉巧目、窄鼻菱唇,皮肤精细发亮,是个古典美人。但她不像富家千金,人家家里的小姐这个年纪在开游艇派对、逛街约会遛狗,她一年出差一千七百多个小时,五百多个小时在飞机上,赶审计节点的时候三餐不定,累得在机场出口胃痉挛昏倒,恰好俞胭经过,直接用警车送去了医院。
因缘巧合,俞胭替孙家办过几件事,基本上是为孙文岭。孙文岭开车撞人孙春生来找她,孙文岭在酒吧打人孙春生又来找她。有钱赚本来是好事情,但俞胭也会在心里做比较,孙春生重视儿子,结果养出孙文岭这么个酒囊饭袋出来,不想真正不可小觑的是这个女儿。
“阿胭,你要不跟了我吧。”孙黎点了一根烟:“我哥玩完了,刑拘记录一直在案,爸爸是不可能让他继承众联的。那就只有我了,今天是首席财务官,下一步就是进董事会,也许再到COO的位置上做几年,等我爸一退休,董事长必定就是我。”
俞胭耸耸肩膀:“好啊。”为谁赚钱不是赚钱呢?孙春生老了,但孙家这口饭还要继续吃。
孙黎满意了:“万英的那些照片都删了,所有电子储存设备都销毁,不要留任何痕迹。这次谢谢你,要不是你帮我找到这些照片,我也不能怂恿哥哥去和戴春城玩儿,借此把他踢出局。”
俞胭和她握手:“我的荣幸。”
孙文岭那个废物脑子就算让他在监狱里呆满下半辈子也想不明白,亲生妹妹和刑警搞在了一起,合伙设局把他从这个竞争游戏里除名了。
俞胭提醒孙黎:“你哥不是你要担心的,你要留心戴春城。这位副检察长很精明,他没有深究是看在你爸的面子上。但他肯定会想明白,孙文岭是被人害的。”
孙黎点头:“我知道。”
第10章
覃子午出差回来脸色很差。他觉得自己没完没了地纠缠在老板娘的隐私上。
更糟糕的,从曼切斯特大学带回来的消息,可能是裘严不愿意听到的——
“找错人了。那个在读的万英,不是照片上的姑娘,人家是华裔,地地道道的英国人。保留了中文名只是因为她觉得中文名字很酷。”
裘严皱眉:“你是说,两个一样名字的女孩儿?”
覃子午累得只点头不说话。
“所以那个贫困女学生呢?她不在国外念书,那在哪?”裘严问。
覃子午用委婉的目光回答他:“我觉得你不想知道。”
裘严摔了手里的钢笔,厉声问:“还有什么我不应该知道?”
两人之间有片刻的沉默。覃子午把钢笔捡起来,那是裘严尊敬的长辈送的,轻易不摔。
“我回国之后重新从当年的资助项目开始查起,戴先生资助的万英考取了政法大学之后只读了两年,在大三开学不久办理了退学手续。学校办事处的老师说,是戴春城的秘书佘秀来办的手续。”覃子午慢慢地说。
见到裘严的脸色一点点暗下去,他提心吊胆地憋着气。
“我不敢再往检察院查,怕那边有所察觉。所以,我找了政法大学当年的通讯录,联系了几个同届的法学系学生问情况。”覃子午把一个录音笔递过去:“根据学生的说法,大二期中考试期间的某一天,万英在学校教学楼坠楼了。这件事在学校传得风风雨雨,隔天校方强行压制了学生舆论,不让讨论。当时学生们之间确信,她是被……推下教学楼的。”
他不想用“谋杀”这个词,他怕裘严当场把钢笔捅进他的喉咙。
裘严噌地坐直了身体,两手攒紧:“死了吗?”
覃子午说:“救活了。你别紧张,警察后来介入,调查结果是意外坠亡,不是人为。学校的网站上现在还可以查到警方公布的结果说明。但是,因为戴先生当时也在坠楼现场,所以他不可能免于猜疑,才有了学生们之间被推下楼的说法。至少有三名学生跟我说,万英喜欢向同学炫耀有一个对她很好的男人在检察院工作,而且是身居高位的检察官。”
“人现在到底在哪里?”
“住在六零二医院,就是原来省医的附属精神病专院。”
“摔坏了脑子?”
“嗯。认知障碍、焦虑、躁狂、自杀倾向……主治医生说她曾经两次尝试上吊。她住进精神病院的时候差不多就是退学时间,和床照拍摄的时间相差了大半年。我算了一下,坠楼后她还在省医治疗了四个月才到了六零二,这样时间点就基本上对了。”
覃子午也知道自己挖得太深了,到此他决定回来向裘严汇报。他自己也说不好是什么感受,警察的调查结果虽然是意外坠亡,但是戴春城和警察之间的关系毕竟亲厚,他要混淆一下是非太容易了,站在普通人的角度,位高权重的检察官和无依无靠的女学生对立,那肯定是检察官被床照勒索后,愤而杀人灭口,再联合警察压制真相,造出女学生出国留学的假象。
如果要证明真相,就必须去警局具体了解调查结果的细节。但是裘严有没有这个勇气呢?他能不能接受睡在枕边八年的爱人是个潜在的杀人凶手?
裘严闭了闭眼,很难说这一刻他在想什么。
最终,他说:“我相信他没有杀人。”他的嗓子干哑疲惫:“他不是这样的人。”
覃子午终于能喘气:“我也相信戴先生的人品。”
戴春城也没有必要这么做。一来,万英无依无靠,只凭一张床上的艳照她是拿捏不了戴春城的,检察官有很多方法可以摆平这件事,远远比杀人灭口付出的代价要小。二来,戴春城的作风谨慎小心,连走关系送钱都不收,他有一千种杀人灭口的方法,甚至可以让人直接消失(他做不到戴玉山也能做到),都比大庭广众下推人坠楼要隐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