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26)
裘严沉默。戴春城也许会说气话,但不是离婚这种话。
“有个事情我觉得你可能想知道,”覃子午说:“曹进消失了。他办离职之后带着一家老小离开了市里,找不到人了。一开始是人力想要联系他办户口转移,结果发现电话是空号,我去查,家里都已经搬空了。这肯定是准备好了的。我已经派人去找了,目前一点消息都没有。”
裘严皱眉:“活生生一个人还能消失了?”
“家里人都联系不上。他女儿年初查出来有急性病毒性脑炎,急救花了四十万,曾经向工会申请过病重补贴。两夫妻还房贷养孩子本来就吃力,为了救命还向同事借过钱,也是杯水车薪。据说后来人是救过来了,债怎么还的就不清楚了。”
“谁给他的主意对春城下手?”
“是谁现在还不确定,可以确定的是戴先生包里找到的那封邮件是之后放进去的。”
覃子午带来曹进的办公笔记本,登录了打印机列表:“他删掉了电脑里的所有文件,但是没想到要删打印机的历史记录。这里,你看。这份邮件是上个星期五才打印出来的,裘平星期三被刑拘。也就是说,在裘平被抓之前戴先生都没有可能看到这封邮件,他是真的不知道。”
裘严摔了杯子,一巴掌扇在往自己脸上。
覃子午吓了一跳,把他的手按住:“干什么?”他没好气地说:“你也就这张脸还有点竞争力了,打坏了还得整容,弄僵了戴先生不喜欢了我看你怎么办。”
裘严举着拳头要打他,想想觉得可笑的是自己,拳头又放下来了,笑着笑着眼睛泛红。
覃子午拍拍他的肩膀:“别多想,谁还没有犯错误的时候?解释清楚就好了。”
裘严整理了思路:“你都找不到的人,说明他不是自己消失的,是有人护着他不让人找到。”
“如果是华创要保他,很可能他现在已经在香港了。那样我们不好抓。”覃子午担心的是这点。
香港是自由贸易区,不能抓间谍。曹进这个身份可以看成商业间谍了。
裘严异常冷静:“如果是华创,只要害阿平做伪证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节外生枝得罪春城?他们要的只是打赢官司,阿平做伪证已经足够让我们在官司上吃亏,没有必要设计这么大一个局害春城。不对,这里面还有别的人,除了华创,还有第三个人。”
覃子午惊得一身冷汗:“你是不是心里有底?”
“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警察?”裘严问。
能够最大程度地保护一个人的就是警察。因此,警察要让一个人消失,简直是再容易没有的事情。戴玉山曾经提醒过裘严,戴春城在检察机关得罪过不少警察,尤其是刑侦科,所以上次孙家暗算,戴玉山就让裘严留意警察局的动向。这次的事情又是朝着戴春城来的,但孙文岭已经出局,唯一没有清理干净的就是警局里埋下的这颗雷。
覃子午说:“是不是把这个消息直接告诉戴先生更方便?他手里警局的资源多,我们的手生伸不进去。况且,我觉得,戴先生自己不可能毫无知觉,你和他的信息应该有不对称。”
裘严想了想:“好,我找他谈谈。”
“还有一件事。”覃子午说:“专利权的官司因为裘平的事耽搁了,但官司还没打完,总还是要打下去的。戴先生的意思是,裘平的事他要避嫌,所以他愿意辞去专利权案子的代理律师职务,他也愿意公开声明他是因失职行为被辞退,不是裘氏的过失。”
裘严攒紧拳头:“失什么职?不准辞!”
覃子午挑眉:“他有权利辞职,不准是违反劳动合同法的。”
“我就无法无天了!”
“你听我说,这个问题很重要,”覃子午耐着性子当保姆:“我也想在裘平宣判之前找到曹进,如果让曹进改口,说不定连罚款都不用。但能不能找到人很难讲,马上就要开庭了,我的意见是不要抱太大希望。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公司现在被专利权官司拖着,损失已经很大了,再怎么没完没了下去,到时候称心如意的只会是华创。”
他们在专利权的案子上疏忽大意了,以为有了戴春城就万事大吉,没想到给对方一拖,半年都拖下来了。这半年公司损失了多少钱、项目损失了多少盈利、股价一路掉下来,第一季度财报表都很难写。裘严刚参加完分析师电话会议,被问得哑口无言,他这个技术出身的CEO,到底还是年轻了。投研机构代表全都是刁钻至极的老狐狸,恨不得一句话十个字九个能挑出毛病来,对公司的财务情况了解甚至比裘严还清楚。问题答不上来,利空报告一份接一份地出,裘氏这半年的股价“跌跌不休”,投资证券部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问题。官司不打完,飞行模拟器就无法投产。要知道投产是需要时间的,从接到订单开始,到工厂下单生产,再到完成厂检、质检、出货少说也要一年半。这个周期里项目是不赚钱的,只产生成本,都是白花花的银子水似的流出去。
也就是说,即使打完了官司,裘氏起码还有一年半才能开始从模拟器上赚到钱,这么长的时间里员工要吃饭、开机器生产要钱、销售跑市场要钱,这些钱天上还能掉下来?
再打不完官司,裘严就要考虑砍掉模拟器项目,就像当年孙家砍掉风力发电项目。但是孙家砍掉风力发电的性质和裘严砍掉模拟器是不一样的。孙家没有涉足过风力发电,砍掉这个项目最多算是试水失败。但模拟器是裘氏的主营业务之一,是足足占了裘家海外业务利润百分之二十的主要项目,一旦砍掉模拟器意味着自己的老本行就要丢了。
好比哪天苹果不做音乐商店了,或者youtube哪天不卖广告了,是一个性质。*
覃子午大胆猜测,华创不是想要和裘氏竞争,它从一开始就打着拖垮模拟器项目的目的而来。
指控裘氏专利侵权,使裘氏不得不停止模拟器的接单生产。因为戴春城找到了权力要求书和产品说明书之间的不对等,这场官司眼看着就很快就要结束了,于是华创又制造了裘平作伪证的冤案,目的还是为了让这场官司不要完结。因为一旦完结了,裘氏就可以开始投产。
所以,曹进是找不到的。在裘平宣判之前,对方一定会保证曹进消失。甚至对华创来说,专利权的官司是赢是输根本就不重要。因为无论输赢,他们总有办法继续拖,直到项目资金链断流,裘严不得不砍掉它。
裘严知道覃子午在想什么:“你去找曹进,一定要把人找到!我现在回家。”
回家是为了找戴春城,但是戴春城不在家。
屋子里空荡荡的,主卧里没有被动过的痕迹,裘严离开的时候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管家金燕像是知道他要回来,早饭都还备着。裘严问春城去哪儿了,金燕摇头说不知道,先生已经快一个星期没有回家了。她很难过,裘严觉得那是她在责怪自己。
她把早饭端过来,给裘严鞠躬,说:“先生,裘平先生和您说话是被我偷听到的,和戴先生没有关系。我行为不检,甘愿辞职。请您一定不要责怪戴先生。”
又是辞职,怎么现在流行犯点错误就辞职?那他这个CEO还有决策失误的时候呢,是不是也干脆撂挑子不干了?裘严听到辞职两个字就觉得烦。
他以为是什么事:“辞了你我去哪里找人干活?春城喜欢你,以后别再犯就是了。”
金燕摇头:“戴先生不是因为喜欢我才留我下来的。他也绝对没有监控您的意思。”
裘严好笑道:“我还没往那一层想呢,你倒是先急着撇清。”
“先生说,留下我虽然有佘秀姐推荐的原因,但是这个家里还是以您为主的,我是先以这个家为主,管理好这个家才是我的主要职责,其次才要考虑他的事情。是我从前自作主张了,我以为我是来接替佘秀姐的。我承认是我的错,先生,您不要再责怪戴先生了。”
她说得眼睛红了,她以为是自己的原因导致戴春城不回家,和裘严闹矛盾。
但裘严和戴春城的问题不是从金燕才开始的,是从裘严婚前隐瞒了犯罪前科就开始了。到了金燕偷听这件事上才爆发出来,小姑娘不过是个导火索。
裘严想,说到底是他的错。他错怪了戴春城,他既然放权给了戴春城,就不应该怀疑戴春城偷听监控,他既然聘请了戴春城作为代理律师,就不应该怀疑裘平会被自己的长嫂算计。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样简单的道理到头来也只是一句空话。他才是那个说谎的人,他和戴春城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他编织出来的谎话,他才是这段婚姻关系里最大的污点。
这个家是戴春城给他的,不是他给戴春城的。站在谎言的沙地上的幸福城堡,经不起任何冲击,潮水一涨就垮了。他早就应该知道,但这几年他过得太舒服了,太顺利了,他就以为用谎言维系的婚姻真的可以持续一辈子。
“你不用自责。这是我和春城之间的问题,和你没关系。”裘严说:“他有没有说去了什么地方?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金燕摇头:“没有说,先生的行程现在也不交给我来管了。”
裘严抹了一把脸,他手里攒着手机,犹豫着要不要给戴春城打电话。
他把手机放下,问:“走之前,春城还说过什么?”
戴春城最后一次出现在金燕面前,就是覃子午把他带走的那天下午。往后的人生里,金燕都能清清楚楚记得戴春城说的每一个字,以及他动怒时眉头紧蹙的表情。后来,金燕才明白过来,戴春城不是在生气,他知道她没有歹意。他是在紧张,更确切的说,他在害怕。这位权重位高的副检察长、戴家金尊玉贵的独子,仅仅因为下人偷听就感到害怕,即使微不足道的细节,只要可能威胁到他的婚姻,他都会感到害怕。那是他视之与生命同重的东西。
她说:“先生说:‘你记着,这个家里,永远是裘严做主。有一天,我不在了,只要裘严还在,这个家就在。’”
* 苹果三大主营业务分别为手机、平板和服务。至2018年11月苹果年报显示,服务占年利润14%,包括商店和应用(imovie、imusic、ibook等)。
据2018年alphabet半年报,广告收入占谷歌母公司年利润87%,主要以搜索引擎、google产品(gmail,goole map,google pay)、youtube的广告收入构成。
第25章
戴春城回到家已经是下午了,就见到裘严一件单衣枕着沙发扶手睡得很沉。他脸色憔悴,睡着的时候仍然皱着眉。很难说这一刻戴春城心里在想什么,他有点心软,脱了外套给男人盖上。裘严被压在身上的重量惊动,辗转清醒。戴春城拿着衣服的手很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