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2)
牌桌上的话传开,戴春城听到了,只能一笑了之。
他不打算和陈颐计较,陈颐倒是先来找他晦气:“你什么时候交接完?出来喝茶呀。”
戴春城到了他约定的地方,见到这位鳏夫正逗他的宠物狗玩。
“守寡生活过得不错。”戴春城谢绝了酒杯。
陈颐见了他松了一口气:“你来得正好,宝宝(狗)最近闹情绪,我让美容师给它做的造型它好像不喜欢,你说要不要给它请心理医生?”一只浑圆臃肿的牧羊犬趴在他腿边,戴春城没看出来它的造型和平时有什么不同。陈颐见他不说话,以为他默认了,又加了一句:“我觉得它可能有点抑郁。”
戴春城回答:“可能只是吃多了。”
两个好朋友难得有空说说话——
“你就没有什么打算吗?辞职之后真的在家做全职?”陈颐问。
戴春城拨弄着茶碗盖:“还没想好,先休息一段时间吧。”
“你闲不下来的,就是个操劳命。接点私活呗?我这儿还有不少人想认识你的。”
“有人找你拉皮条?”
陈颐很不高兴:“怎么说话的?”
戴春城太了解他了,只是懒得揭穿。陈颐不仅傻还虚荣,人家在牌桌上夸他两句好话,再求一求,他张口即来,也不想想人家是不是别有用心、自己能不能帮得上。戴春城不打算陪他胡闹,他今天出来是打算去酒庄看酒,结婚纪念日要挑两支好一点的香槟。
陈颐也知道家宴的事,他看得出来戴春城真的花了心思在上面。以前戴春城不是这样的人,他把公务看得比任何事情都重要,是和裘严结婚后,戴春城才开始变化的。陈颐想不明白,裘严这男人这么好,能让戴先生甘心脱下制服穿围裙?
“你知不知道现在外头怎么说你?”陈颐替他觉得不值得:“被一个年纪小的迷了心窍,又当丈夫又当保姆,迟早晚节不保!噢,人家赶时髦谈年下恋,你也赶时髦啊?年轻漂亮的玩玩也就算了,真的把自己赔进去像什么话。”
戴春城一边听他说一边看酒,只当没听见。
陈颐继续:“商场上的事情我是不懂,但是今天河东明天河西谁也不能保证。我当然是希望姓裘的能站稳了,那万一不能呢?你又辞职了,你们俩口子喝西北风?”
戴春城皱眉:“婚都结了,说这些干什么?”
陈颐叹气:“你是真的爱他吧?”
戴春城不说话,陈颐就当他默认了。很多人都觉得戴春城辞职的事情不简单,名门大户里的夫妻就算是有一定感情基础,不至于真的爱到牺牲事业前途的份上。戴春城的职位不低,他放弃事业,肯定另有打算,绝不可能是因为爱情。
没想到人家真的只是为了丈夫,没有别的想法。
戴春城挑到了酒。
两人往地下酒库的出口走,戴春城突然说:“别人不相信没关系,我现在只想全副精力支持他。我好不容易和他结了婚,这个婚姻我一定会和他走下去。”
陈颐等他付完了钱,说:“你不怕有人找麻烦?”
戴春城眉头一跳,但是步子没停。
“春城,我这个人不聪明,但我不是弱智,”陈颐说:“咱们这样的人,每一个牵扯的利益关系都太多。你想找个人结婚成家,然后把过往全部抛了过你甜甜蜜蜜的小日子,你是觉得没问题,那万一有人不乐意呢?万一有人想找麻烦呢?”
戴春城的脸色冷了下去。如果他不了解陈颐,他会把这番话当成威胁。
陈颐握着他的手:“我是真的担心你,你还以为你是公司小职员说辞职就辞职?你知道多少人的秘密,拿捏着多少人的性命,你手下压着的那么多案子,桩桩件件,不是钱就是人命,你说不管就不管了,人家会轻易放过你吗?”
戴春城抿唇沉默。
陈颐拥抱他:“春城,我把你当朋友,我不希望你有事。”
和陈颐分开,戴春城觉得胸闷得厉害。他把车窗打开,夏风扑在他脸上,吹得他头脑发烫,胸口憋着一股燥气。远处是黯淡发灰的江水,江上有人工岛,岛上又有湖。水的外面是陆地,陆地的外面又是水。桥站在江上,云在桥上投下阴影,把这个迷宫似的世界笼罩在怀抱里。
戴春城知道他辞职不是一件简单容易的事,他的生活从来没有容易的事。找麻烦的从前也不是没有,往后的他也不怕。他只是不希望对他的婚姻造成影响。陈颐的话在提醒他,他的婚姻,他的生活,他得来不易的、珍惜的一切,就像一只漂亮的茶碗,其实很脆弱。
戴春城带着酒回了一趟戴家。
戴老爷子退休多年,正在天井下练字。戴春城把酒交给保姆,卷起袖子给父亲磨墨。他许久没有回家了,难得伺候父亲一回,父子之间的气氛很融洽。
“你要辞职就要想好有今天,没那么容易。”老爷子搁下笔:“我退休那几年也不断有麻烦,为了摆平这些人,花了不少功夫。”
戴春城低着头:“爸爸,您会帮我吗?”
老爷子说:“能帮你我当然帮,你自己也要有准备。”
“是,我知道。但裘严还不了解情况,请您不要和他多说。”
“有什么不能让他知道的?”
戴春城理所当然地说:“接下来如果真的有人找麻烦,我能自己解决的他就没有必要知道;如果您都解决不了的,他也未必有办法,就更不必知道。公司现在还在上升期,他的压力也很大,我只希望他能全身心放在公司上。”
老爷子挑眉:“什么压力大,又不是第一天出来混,坐到这个位置上的哪个压力不大?都是给你惯的!”
“他知道的少对他有好处,如果是找我的麻烦就算了,怕有心人会盯上他。”
“如果有人以他要挟你,你也打算瞒着他?”
“等事情解决之后,我会找个机会和他谈谈。”
戴春城委婉地回答,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神柔和。
老爷子感叹,养了三十几年的孩子现在才发现是个痴情种:“我不反对你用这种方式体贴他,春城。但是体贴自己的爱人不是只有这一种方式,你要把他捧在心窝子上疼,难免就会被人拿捏把柄。你自己还留着条大尾巴在后面,还想着怎么保护他,你能应付得过来吗?”
戴春城说:“我退下来,他也不会那么打眼。不然人家总说,他是靠我一路开绿灯上去的。”
“开绿灯怎么了,人家想要还没有这个机会呢。”
“爸爸,现在不是你那个年代了。”
“你就没想过他不需要你这么体贴?”
“婚都结了,他也是我的责任。”
老爷子摇头摆手:“你自己的老公你自己看着办。”
戴春城露出微笑:“我过两天再来看您,下周是我们结婚纪念日,您和妈妈也来吃个饭吧。”
隔天,戴春城想想还是买了陈颐的面子:“你不是要介绍人给我吗?什么时间?”
陈颐很高兴,把人约到了自己家里。戴春城叫司机开到陈家,车子走到半坡上突然死火,怎么打都打不着。司机打电话让拖车公司和保险公司过来,戴春城眼看着要迟到,正打算叫陈家把车开出来接人,后头一辆卡宴从他肩膀边擦过,差点把人掀翻。
司机眼疾手快拉了一把,将戴春城护在了身后。卡宴急刹车停了下来,一个年轻的男人下了车,慌慌张张地跑过来。
“没撞伤您吧?真的抱歉,需不需要去医院?我送您去医院吧。”
戴春城见他打着一条波多尔红雪花纹的领带,倒是会扮俏,以为是哪家少爷:“没事。”
少爷递上名片:“您怎么站在路中间呀,太危险了。敝姓孙,孙文岭。医药费我会出的。”
戴春城瞥见名片,很惊讶,没想到是众联石化董事长孙春生的儿子。
他把手伸过去:“戴春城。”
孙文岭愣了,脸上堆出一个笑:“戴先生,久仰。”他反应也快,“我看这是车子出了问题吧,您去哪儿,要不我送您一程。”
车子最终开到陈家门口,陈颐欢欢喜喜地把两位贵客迎进来。戴春城明白过来,陈颐要介绍的人就是这位孙少爷。两人坐在陈家古色古香的会客室里,陈颐叫人端点心,他穿一条鼠尾蓝色的毛领长衣,丰茂的毛皮子簇拥着他纤巧白净的脖子,一张笑盈盈的脸伸出来,活像个要吃人的妖婆。自从死了老公,他这张脸越发浓艳漂亮了。
“文岭算晚辈吧,这碗茶你给戴先生端。”陈颐指着珐琅茶碗。
孙文岭恭恭敬敬把茶碗端过去,戴春城虽然接下来,但看着茶碗心里那口气顺不下来。孙文岭看他不喝茶,以为他不高兴,不敢说话,一味向陈颐递眼神。
陈颐笑了:“别看我,我已经把戴先生给你请来了,他帮不帮你,看你自己的本事。”
孙文岭咬咬牙:“本来应该是家父出面拜访您,但是最近他身体不太好,就让我来锻炼锻炼。众联在争取滨海风力发电那个项目,想问问您认不认识环境局的人,能不能搭个话?”
戴春城说:“这个项目我不了解,如果只是搭个话我可以去问问。”
他觉得奇怪,众联石化这么大一个能源公司,环境局应该是最常走动的,怎么找到他去和人搭话。但他把问题留了留,心想姓孙的应该还有后话。
果然孙文岭直接从西装口袋里拿了信封出来,显出薄薄一张卡片的形状,放在小茶桌上。戴春城甚至懒得去碰,摇头:“不用这么客气。”
孙文岭解释:“听说您交接手续办得差不多了,现在收这个没关系了吧。”
别说他还没正式离职,就是真的不在位置上了,戴春城也不会要。
孙文岭来之前已经听说戴先生是从来不收钱的,但他也不知道戴春城喜欢什么,就没有准备礼物。看着戴春城一直盯着陈颐的茶碗,他想,这位副检察长不会喜欢茶具吧?家里倒是还有一套没开的青瓷茶碗,值不值钱他看不懂,但他爸几经辗转才弄到手,应该错不了。
“您喜欢茶具么?家里放着一套不错的茶碗,您要是喜欢……”
“我们收礼物也要上报的,不用费心了。”
谈话陷入了僵局。戴春城也不想为难他,他既然答应了陈颐,就不是来摆脸色的。孙文岭看着年轻不经事,说不定这是他第一次跑去和人送礼,戴春城也于心不忍。
他说:“钱和东西你都收着,我是来帮朋友的忙,不见外。”
孙文岭犹豫道:“那我也不敢瞒您,上半年因为电池的事情和环境局闹得不太愉快,那边一直不肯见面,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要对方答应能见个面,剩下的我们可以自己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