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带与耳机线(4)
谢容川多说几句就嗓子冒烟,一瓶水没一会就少了一大半,应云安走在他前头,戴着顶白色帽子,走一会就取下来擦汗,看得他想笑:“干脆摘了算了,戴不戴都挺帅的。”
应云安拎着帽子在手里转了个圈,看着走在后头全副武装的女生吐了吐舌头:“这群人都是冰块做的吗?”
“这你就不懂了吧,”气温太高,谢容川也没勇气勾肩搭背,“为了美丽什么都可以豁出去的。”
后头女生堆里脆生生来了句:“可拉倒吧,这防晒衣拿着我嫌手热,包里又放不下。”
谢容川回头,余慕旁边的女生正对着他笑,她穿了件淡青色的外套,热得鼻尖沁汗,谢容川记得女生的名字,在班上挺吃得开,和谁关系都不错。
这个年纪没人带什么坏心思,敢说话又会说话的就是人缘好。
“陈大小姐是要我帮你拿吗?”谢容川放慢步伐靠过去,意料之中得到斐帆一个充满搔首弄姿意味的眼神,“这事你开口我保证帮忙。”
陈月月倒是拒绝了:“怕你对女生战斗力有什么误解而已,我还硬朗着,你别处扶贫吧。”说完她正了正帽子,递了个小面包给谢容川。
谢容川接过了又回自己男生方阵了,拿着面包包装的一角对着斐帆晃了晃,美滋滋吃了。
走着走着水泥路都没了,欢声笑语也变成了沉默不语,偶尔三两声都是问还要走多远的,现在跑越远回程路程就得多久,走着走着谢容川觉得小腿骨像灌进了优酸乳,说给斐帆听时斐帆几乎想打他。
应云安除了喝水以外没说几句话,谢容川偶尔找他聊几句,后来自己也没力气到处蹦跶了,半路遇到的黄牛也失去了吸引力。黄土路走起来沙尘狂舞,男生顶多闭上嘴,女生那里乱糟糟一片拯救鞋子发型的,一群上了贼船的已经纷纷想跳海了。
班头骑着个破自行车走走停停,还不时回头看几眼,谢容川看得眼红,憋着气又走了好远。
终于前头队伍下了土坡,目的地靠着盒,水汽萦绕着酷热降了不少,随性的拿着喇叭吼些给幼儿园听的安全常识,谢容川脑子里除了坐这个动作一片澄明,好不容易落座时几乎是倒在草地上,头晕眼花都站不起来。
第9章
周围的人其实也差不多,连陈月月几个平时最注意卫生和形象的,眼下也是大字状摊在一边。人群以班级为方阵界限分明,班级内部又因为性别分裂,女生自觉凑成一堆,和男生隔着书包相望。
谢容川把包里东西掏干净,垫着坐下,斐帆比他讲究点,用塑料袋垫着坐下了,应云安把校服从包里扯出来坐好,男生也陆陆续续都安顿好了。走路时候不觉得,一坐下好像浑身精神气都被抽走了,这里也不知道是哪个荒郊野外,所有人埋头暴走也没注意什么地标,放眼望去,没有显眼的村落,只有条浑黄的大河,水面平静,对岸两只黄牛脏兮兮地,遥遥看着热闹的人群。
谢容川总算掏出了今天背了一路的自热盒饭,两瓶水加起来都没这个重,斐帆抽出条蛋糕正要下嘴,盒饭的香气已经弥漫在草地上,“羡慕不?”谢容川挑眉,对旁边伸着脖子凑过来的男生道,“重死了,没枉费我辛苦一场。”
干面包比上咖喱牛肉饭,几乎没人不是一脸心酸往下咽,谢容川等了会掀开盖子,指头大小的牛肉都快成了珍馐,拳头大的饭团缩在碗中间,盒饭盖子上的图都比实物大。现在他也不计较资本家的销售技巧,在饿狼环伺之下大口吃完了。
吃饱喝足了学生自然热闹起来,在这里还得待上一个半小时,女生三两一群谈天说地,大部分还是低头玩手机去了,谢容川手机高一一开学就充公去了,眼下云层变厚,他便闲不住往河边走。
应云安跟在他身后,他走了几步又突然想起来,回头对着留在原地的斐帆喊:“看着我的包!”
斐帆对他摆摆手,就是个朕准了你告退的手势,谢容川呲牙对他做了个鬼脸,转回头时还没收住,正对上应云安,“腾”一下脸都有点发烫,活像是小时候被谢父揍得哭哭啼啼,一回神隔壁家小萝莉正看着那种尴尬。应云安愣了下,顺理成章地笑了半晌。
两人说些闲话,一边往河滩走,水汽浓了许多,大多人现在还没缓过气,没有闲情雅致来个散步,只有他们两人,谢容川走得稍快,脚下的泥沙越来越松散,他看着应云安镀着光的侧脸想事情,“嗷”的一声,半只鞋就陷进泥里。
冷不丁来这一下,他下意识就往上拔,牛顿第三定律铁一样应验了,他另一只鞋也陷了进去,比上一只战况还要惨点,袜子里也渗了泥浆。
“……”谢容川一下子“泥足深陷”,动弹不得,看着应云安那些奇怪的思绪全成了刷屏的“艹艹艹好丢人”、“我的脸有没有红”诸如此类的尖叫,应云安伸手示意他握住,谢容川迟疑一阵,还是握上了那只手。
他又不是小姑娘,牵个手也没什么……应云安的手和他握过的其他人的手没什么区别,夏天他的手心有点出汗,总体偏凉而干燥,谢容川抓着他的手那一瞬,全身像是过了电似的,接踵而来的疑惑又像是脚下的污泥几何倍数剧增,盖过他的头顶,产生几秒的窒息感。他被拉得一抬头,等他移开不小心正对着太阳的脸时,斐帆已经跑过来了,几个近段时间和他熟的也都赶在后头,他还看见了何广康的脸。
他的状态狼狈又没有性命危险,其余人噗一下笑开了,他看着斐帆没来由地更安心,就好像这竹马无所不能,能把他瞬移去平地上脱困一样。
斐帆笑得算含蓄,谢容川却马上抓住他的手臂——他站得比应云安还要近,“别笑了,快拉我。”
人一拥而上,拽着谢容川往干地上移动,鞋卡在泥泞里快和脚分家了,谢容川只得空出只手抓着鞋底往上拔,一群人灰头土脸地滚回安全区又笑了半天。闹了一通谢容川早不记得刚刚应云安那点脑电波波动心率失调,全剩下直男思维定海神针样把所有扳回正轨。
他随手捡起块红砖刮擦鞋上的泥巴,走起路感觉自己是童话书里的巨人,烙下的脚印半个人深,走几步王国都要抖三抖,旁边的人指着河滩狂笑,说它是人类的一小步,谢容川的一大步,谢容川笑着说了句“滚”,一席人就回原地休息去了。谢容川没再看见何广康,刚刚他好像也没靠近泥地,只在草丛里张望了下,谢容川也没觉得这人会纡尊降贵搭把手,只在心里说了句无所谓。
斐帆在一边笑得最久:“鞋都快丢了,到时候你怎么回去?”
“鞋没丢呢,”谢容川抬起了脚对他晃晃,泥点坏心思地往斐帆裤脚飞去,“丢了就靠你背了。”
应云安开口道:“不好意思,我没注意。”
谢容川拍下他的肩,半个身子靠过去道:“这算什么,多好玩,走,回去。”
他滴着泥水一瘸一拐往九班走过去。
有的时候人生总有点奇妙的巧合,比方说多年后,谢容川又掉进名为应云安的泥沼,很多人会想捞他起来,但只有斐帆会不假思索地凑得最近,即使谢容川满身污泥,狼狈不堪。
第10章
说是一个半小时休息时间,其实也谈不上休息,连个凳子都没有,一群在家里的少爷大小姐坐地上嫌腿伸不开,蹲着肌肉酸疼,女生那里已经睡成一片,两三个关系好的靠着彼此说些悄悄话。
谢容川看过去时,余慕和陈月月头挨头说着话,女孩子侧脸的线条娟秀细致,察觉到目光,陈月月回头看了眼,谢容川已经挪开了视线,落在应云安身上。
应云安喝完了一瓶水,捏着瓶子盯着地面发呆。
谢容川不自觉地就想知道水的口味,视角转半天看不清楚,索性站起身凑去看了眼:“你喜欢柠檬味的?”
“随便拿的,”应云安举起瓶子让他看个清楚,“味道还成。”
亮黄色的柠檬画在左下角,谢容川随意看了看,莫名想回去买一瓶尝尝……怎么看上去应云安手里的就是好喝一些呢。
他又收回上半身,回到斐帆旁边,虽然他不自觉地想亲近应云安,但只有待在斐帆身边才自在,就这么不说话看天也舒服,偶尔一两句也是没营养的废话。一开始他累得要命,现在感觉血条往上涨了不少,伸了个懒腰又掏了袋饼干出来。
撕开包装时他就没打算自己能吃几块,刚咬了一口就被传出去老远,兜了一圈再回来只剩个垃圾袋,谢容川笑骂着把袋子扔回去:“吃都吃了留个垃圾给我,你好意思啊。”
旁边的男生接了袋子扔得更远:“喂,胡飞远你吃了三块,你收着吧。”
嘻嘻哈哈的一个小时就过了,从一班开始一个个去不远处的土堆顶上合影,再闹半个小时就得回去。谢容川起身时听见同班一个妹子对自己闺蜜说:“我不行了,这么远,”紧接着换个哀怨腔调道,“亲爱的,我们都回不去了。”
他又细细看了眼,名字和脸才对上号,寇晓估计是发现谢容川听到自己的玩笑话,脸一红半怒半嗔瞪了过来,拉着旁边的短发女孩又绕远了。
土堆挺矮,上面却很宽敞,女生照例在前面蹲了一排,九班男女比例二比一已经算是女生多的班级,谢容川低头只能看见一排的发顶,都是单马尾或者蘑菇头的打扮,千篇一律也分不出谁是谁。不过余慕头顶斜夹着一只蜻蜓发卡,他一开始看不到,换个角度倒是很清楚,亮晶晶的挺好看。
摄影师叫人看镜头的声音淹没在班级狂欢里。几乎没人抬头,最后还是班头走来才压住场子,一群人对着镜头摆了个自以为正经的表情。估计三天后拿到照片都恨不得毁尸灭迹。
谢容川那天的衬衣溅上了泥,洗掉后还是有个浅色的黄点,就像这段回忆样,不起眼却又真实存在着。
九班完工了往下走,后头十班的紧跟着爬上来,谢容川听见他们在大喊着口号,笑声大到刺耳的地步。总觉得自己班里没什么不好,却像是人人待在自己的格子里,强行框在一起。
管他的,他拉着斐帆回去清书包,十班还没下来,笑得营地上都看向那个方向,谢容川边捡垃圾边道:“有什么好笑的?”
“都认识吧,”斐帆知道他这是嫉妒了,递了个空罐头过去,“再过几天就都熟了。”
“晒熟吗?”谢容川擦了把汗,跑了一阵他后背都湿透了,配上脏兮兮的裤子活像刚刚下田插秧过。
应云安提着垃圾袋对他们远远道:“过来,放这里!”
放好垃圾袋就是学校几个老师的事,谢容川回了队伍,何广康站在最前头数完人头,犹犹豫豫问:“我拿不动旗子了,有谁帮个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