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带与耳机线(21)
“就像这样。”谢容川凝视着女孩子的背影摊摊手。
斐帆默默想,他当然不会理解,谢家的教育理念向来是让谢容川野蛮生长地,哪怕他哪天想不开说要去当个艺术家,也会给他备齐画具说那儿子加油啊,谢容川从小就没吃过什么苦,谢家也不会搞什么挫折教育……他可能根本无法理解,对于有的人而言几张试卷一串数字意味着什么。
他活得真幸福。
斐帆想,挺好的。
寒门学子把高考看做是鲤鱼飞过去便化龙的长桥,是跨过去就能赢得新世界的山脉,而有的人本来就是龙,本来就出生在山那头。
“你别想太多,”斐帆如谢容川所愿那样不再纠结,“联考快来了,好好复习一下吧。”
谢容川神色古怪:“每到这个时候我就觉得你像我爸。”
斐帆随口道:“诶,乖儿子。”
……
名校联考是轰动的大事情,每次的考卷都会是全国各地流传的经典猜题卷,因此难度和广度都让谢容川几乎揪光自己的头发。
复习的一周里他也没能戒掉手机,甚至考试前夕还刷了部惊悚片,人的潜力果然是无限的,谢容川眯着眼睛,强打精神写下作文的辩题。
我居然还没睡着。
他脑袋里估计是装进了大海,翻来覆去混混沌沌,眼睛也是睁开闭上,再过了一会,估计是水里还加上面粉,思维浆糊一样凝住,什么都没有了。
他再清醒过来已经只有十几分钟了,作文格子还白了一大片,谢容川边写边对手机咬牙切齿,笔尖甩得飞起,自己都看不懂自己写了什么。
他熬完上午的语文,午饭都没心思吃倒头就睡,迷迷糊糊里斐帆好像在他床边问了几句话,他嗯了几声继续睡下去。再被摇醒时晕头转向,斐帆把一碗面放在台灯边,扶着他的肩皱眉道:“你到底怎么回事?”
谢容川又想把一切和盘托出,又总觉得落了面子,想着状态调整过来戒掉网瘾我还是一条好汉,索性还是推给压力大背锅。
斐帆看着他无精打采的样子,已经没心思再猜原因了,盯着他吃完面,又递上了一瓶咖啡,催谢容川快点起床。
睡了一觉谢容川感觉好受不少,下午的数学却还是像云中漫步,做题时都飘着,好像全会做,算出来的答案却都是怪模怪样的,他最后交卷时心都凉了半截。
要完蛋了。
考试后就是周末,高三自然不存在双休,周日都得来校自习,谢容川最近总算是睡得早了点,睡前还会背点单词,斐帆也就没发现手机的玄机。
成绩还是投在屏幕上,一览无余,谢容川根本不敢抬眼看,手里的书页都被揉皱了,才从指缝里看到自己的名字。
下降了四百名。
常说不进则退,听到耳朵起茧,谢容川在周围人异样的目光里愣愣想,没想到这退一下,像惊雷一声,把他劈了个外焦里嫩。
他现在才算感受到,高考会给他带来怎样一场地震。
第55章
然而谢容川洗心革面不到一周,就旧疾复发,还是窝在床上玩手机,甚至带到课上瞅几眼,睡眠不足加上分心,他整个人恍恍惚惚,幽魂样的晃荡。
高三的确是无聊。
课程千篇一律,难度悬崖峭壁,通常是低头捡只笔,一加一就跳跃成了≈——:-①、>。!……
谢容川盯着物理老师的押题卷陷入沉思。
她刚刚在说什么来着?说好一孕傻三年呢。谢容川的手指绕着笔转了几圈,丢了张纸条给后头。
高一高二的纸条内容大多是没营养的废话,例如一会吃什么,今天老师的衬衫商标没放好之类,到了高三,最多出现的都是题目步骤。斐帆手快接过,躲在抽屉里小心打开:
并没什么可激动的,他看着上面的物理公式面无表情想,最起码谢容川上进也算好事吧。
数理化生是理科生最有力的武器,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谢容川在看过文科生的十八大会议知识要点大纲后,再也没抱怨过化学反应一句话。
我还是爱化学的,他看着周期表心酸地想。
高三上学期的压力已经让人喘不过气来,像是所有人都被关在笼子里,谢容川越是烦躁,就越离不开手机,没营养的段子,没意义的新文,没头脑的游戏,只要让他能抽空把题目和知识点丢在九霄云外,就是他的桃花源。
七月流火,夏天和往常的每年那样溜了过去,桂花和高一高二那个时候一样香,谢容川路过桂花林时猛然意识到,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闻到这个味道。
别处的桂花,别样的身份,就都不是这一季的花了。
他听见应云安在前面叫他,急忙加快脚步追上去,花谢了人走了就算了,他揽住应云安的肩,说说笑笑往小卖部走,今朝有酒今朝醉呗。
应云安果然是喜欢喝柠檬味的苏打水,谢容川看了眼他,当初远足时应云安就喝的这个,三年来一点没变,他倒是慢慢接受了芒果这个以前他觉得是黑暗料理的味道。
不过他还是拿起另一瓶柠檬水。
我们喝一个味道的饮料算不算间接接吻?
一边觉得自己荒谬,一边又在心里冒着粉红泡泡,谢容川默默鄙弃了一会自己,柠檬的香气陪着气泡水在他口腔里炸开。他装作不经意地看着橱窗里应云安的影子,觉得柠檬汁应该是一点一滴掉进他心里,酸酸涩涩,又那么好闻。
第二次考试又来了。
谢容川这次险些掉出教学楼一,距离发配边疆倒还有点距离。他背着书包往文科那几个教室走时老觉得不好意思,脸腾的一红,有点担心被熟人看到多嘴地问几句……掉那么多名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测验密集,改卷的速度也搭乘火箭地提升,没过三天成绩就出来,又被毫无尊严地摊开在黑板上。
谢容川按耐住复杂的情绪抬眼看去。
他又下降五十名。
第56章
被班主任常挂在嘴边的重点高中,虽然也算不上国内赫赫有名,至少在当地是很拿得出手的学校。年级前一千名一本,前五百名211,谢容川一路掉下来,已经在掉出一本线的位置了。
谢容川脑子里“嗡”一声,像是潮水没顶,淹没所有感官,又觉得脸上火辣辣一片,好像所有的目光都钉上他。
他的表情快兜不住情绪,周围乱糟糟的,几家欢喜几家愁是成绩出来后常见的景象,虚伪的客套,假意的谦虚听得他思维全是乱码,一时间连手中的笔都在颤抖,在草稿纸上点出不均匀的墨迹。
好丢人啊。
他松开笔杆,突然不知道该做什么。
学校已经是最纯粹的靠个人实力说话的地方了,好成绩就是强者的证明,谢容川想,他这个样子,在别人眼里就是堕落,就是可以嘲笑。
也是他咎由自取。
应云安会觉得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他越想越烦,连带着眼前的题目,抽屉里还在发亮的手机,背后斐帆的动作,都混乱地汇成一锅粥,又变成掺冰的冷水,劈头盖脸的泼过来,他恨不得现在跟整个世界断得一干二净。
越是这样他的表情反而越要云淡风轻,强撑着没剩多少的骄傲,他装作不在意地拿了张卷子,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
掉下去的成绩再想上去就很难了,下两次月考里,谢容川的成绩没有什么变化,班主任找他去了几次办公室,每次都是叹气。
谢容川感觉自己要疯了。
斐帆摁住谢容川的书,遮住单元标题,极其认真道:“你必须睡觉了。”
谢容川眼眶已经红了,血丝爬满眼白,书摊开好几本堆在书桌上,咖啡已经凉了,他穿着睡衣手也冰凉。
斐帆碰了碰他的手指,又重复了一次:“你给我去睡觉,已经两点了。”
他看谢容川这个样子,又急又气,关心和愤怒却都得拿捏着分寸,怕超过朋友的界限。谢容川神经大条,偶尔却敏感得可怕。
斐帆也困,他说完还发了个哈欠,半晌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急……但是你明天还得上课,这次成绩已经进步了一点了,你不是容易睡不着吗,快点睡吧。”
谢容川盯着书页看了好半天,突然圈住斐帆的腰,把头埋进了他胸口。
斐帆被他的动作吓得一僵,却又享受这少见的亲昵,连推开他的想法都没有,甚至要是在这一刻他们两人化为雕塑……也挺好的。
他还没开口,突然看见谢容川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谢容川没说话。
他好像哭了。
夜晚容易让人脆弱矫情,他没想过谢容川会猝不及防的在这个晚上崩溃,像是软体动物离开它赖以生存的壳,他展开肚皮,几乎是献祭的姿态在示弱。
谢容川信任他。
谢容川很难过。
这些认识让斐帆一时间五味杂陈,他整颗心都软了下来,恨不得把谢容川放上去,放在他软绵绵的心尖上哄着,这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兽难得的脆弱就给他看到了,怎么这么碰巧呢?
要命了,斐帆感受着眼泪濡湿他的衣襟,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伸出手抱住了谢容川。
谢容川哭了一会估计是觉得尴尬,连书包都不想清,低着头从斐帆身旁溜过去,扑到了床上。
冬天已经快来了,谢容川缩进被子里,只露出个后脑勺在外面,背对着斐帆不做声。斐帆不由得庆幸灯光不好,谢容川看不清他的表情,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表情会有多温柔多无奈,他只觉得自己所有的想法都成了一汪春水,注像名叫谢容川的水潭。
“我就在这睡了,出门吵着阿姨就让她知道了,会告状的。”他小声说。
谢容川点了点头。
斐帆掀开被子,躺到了谢容川的旁边,谢容川的耳朵尖通红,床头的灯映照得清楚,斐帆看着明知这没什么暧昧的意思,却还是心跳加速。
他躺在满是心上人温度和气息的被窝里,又做了一个很长很好的梦。
以至于第二天睁眼时,谢容川和他已经迟到一节课了。
第57章
斐帆很少能睡得这么沉,十多年被学校条条框框锁死的作息表,让他连放假都很少睡过头,也就只有谢容川总能让他丢弃选择打破习惯。他撑着额头看向旁边睡得正香的谢容川。
即使已经迟到好一会了,谢容川还是无所觉察的模样,他微微低着头,一只手安稳的放在脸颊边,另一只手缩在被窝里,睫毛并没有长得夸张,却很密,估计晚上压到了,右眼的睫毛打架似的,看上去还有点搞笑。
他连呼吸都放轻了,这一刻,关于繁重的学业,未来的思考,都被他随随便便踩在脚下,整个世界只有一张床和他们两个人,像是在末日前做一场美梦。
然而也只是他一厢情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