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带与耳机线(2)
应云安接过了接力棒,大无畏地跟在谢容川后头写上了大名。写完了还对谢容川俏皮地笑了笑,把笔双手奉还值日老师,和谢容川并肩上楼去了。
今天才算是正式开学,谢容川和应云安进教室时,班主任正在台上说话,两个人鹌鹑似的缩在门口,喊了声报告。
估计是第一天,班主任对两个人的迟到只是提点两句,斐帆坐在教室中央的位置,看着谢容川对他小幅度晃了晃手,示意位置占好了。
学生对老师总是有种纯天然的敬畏感,谢容川耗子似的溜进位置,应云安这个光棍只能滚去最后一排。
讲台上头的班头白白净净,像个文弱书生,说话声音也没什么中气,长得倒是不错,谢容川一手托着脸,听到后头的女生小声说这老师有点帅。
他回头看,女孩子梳着单马尾,长个娃娃脸,对他吐了吐舌头。
“那我们呢,就今天早自习,嗯,早自习轮流自我介绍,明天书才回来,今天晚自习也可以继续介绍自己……”
班头说个话挤牙膏似的,谢容川在下面听着觉得像是在听京剧,一唱三叹的吊嗓子,斐帆倒是很认真的模样。谢容川手指比了个小人,张牙舞爪地爬向看似听讲实则发呆的斐帆。
果然被好学生斐帆一把按住,附带一个白眼:“迟到没?”
两人说话的时候,第一个女孩子上去了,发觉自己是出头鸟,看上去有点紧张,支吾半天没说出句话来,最后班主任也没法子了,让她把名字写在了黑板上。
“迟了,”谢容川的手在原地转了个圈圈,“这也太变态了吧,迟到还得记名字,我初中就没这玩意。”
“你初中也没少跑圈好吗?”斐帆说,女孩子指着自己写的“孙敏”,小声说了句大家好,就没有下文了。
她匆匆走下台,就像是一朵再平淡无奇不过的浪花,淹没了,没什么人记得。
女孩子估计都是挨着女孩子坐的,第一排都是女生,再上来的个子挺高,紧紧攥着手里的草稿纸。
谢容川一边看那女孩写名字,一边道:“跑就跑,别把我的名字贴在黑板上就成。”
虽然打了草稿,女孩子还是很紧张,一双眼睛瞪得很大,睫毛扑闪扑闪像小刷子,把镇定的粉饰全刷掉了,“高中就是一场……一次重要的游戏副本,”谢容川听到她这么说,便抬头望过去,估计同时做这个动作的人不少,女生更加不知所措,目光四下漂移,盯着讲台上被她揉皱的纸快速道:“希望大家组队打倒关底BOSS,拿到最满意的通关奖励。”
她跑下去把头埋在了书包里,谢容川只能看见她羞红的耳根。
又来了几个,都没留下什么印象。
下一个男生尖嘴猴腮的,谢容川一见就想张嘴,结果班主任走过来敲了敲两人的桌子,舌尖的话被强行咽下去,呛得差点咳嗽。
男生走上去,一扬眉梢道:“我看有的同学,尤其是女孩子都很紧张,头都不敢抬,不过我不一样,我敢直视大家的眼睛。”
下头不知道谁叫了声“好”,掌声噼里啪啦地就响起来。
谢容川瞥了眼那个女生,见她头更低,真的像成了垫脚石被人狠狠踩了一脚。没什么好脸色地对斐帆做了个手势:“自大狂。”
自大狂把名字写在了黑板上,谢容川这次记住了,何广康。
接下来的几个,每个都慷慨激昂,话一个比一个多,甚至还有人唱了首歌,时间被这群学生拖拽着跑得飞快,下课铃一响,军训就又开始了,广播和着哨声拼命催促,谢容川抓起矿泉水冲向门口,又抓住斐帆说:“等等。”
他对着落在后头的应云安说:“我们一起走?”
对这明显的示好应云安接得很快,提着水瓶就也追上去,楼道很宽,三个人并肩走也绰绰有余。斐帆和谢容川勾肩搭背,他不太好意思凑上去,只能走在一边,偶尔应两句。
斐帆并不怎么理会这个陌生人,谢容川却显得相当从容,即使夹在两人中央也很自在,活像是左拥右抱的人生赢家。不过出了阴凉处,三人就不再有声音,整个操场明明都是被赶来暴晒的学生,却没几个肯开口,生怕身体里的水分随着嘴唇一开一合全和阳光私奔了。
巧克力教官热得也快化了,八九点钟日头还是很毒,作为热身的几句口号他喊得慷慨激昂,底下应声的却寥寥无几,隔壁女生方阵的树荫也用处不大,一个个都是欲生欲死的模样。谢容川知道斐帆天生不怕热,蒸桑拿两人比赛,他一定是被抬出去的那个,瞟了眼人生赢家的后脑勺,他转头小声问旁边的应云安:“你不热吗?”
应云安咬耳朵吐槽:“看到我身上衣服没,都深一个色调了。”
谢容川顿时欣慰不少,看着斐帆神清气爽的后脑,正要开口,肩膀被人一拍,巧克力幽幽看着他们两个:“热成这样还有力气讲话,不如去跑几圈消磨下时光。”
……
“我初中……呼,五圈……都不带喘的。”谢容川边拽着腿往前跑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聊天,汗水粘腻,鬓角的发丝也被沾成一缕缕,被风梳着牢牢贴在耳后,跑得快吹来的风却也是热的,半点作用都没有。
“杀鸡儆猴,”应云安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咬出来,“我们卖个惨他就放过我们了。”
“那你……假摔一下,”谢容川侧头看他,却只能看到被拉长的光晕,太阳正在上移,他冷不丁被晃了下眼睛,“我保证配合演出。”
谢容川额头上的汗珠蛇一样蜿蜒下来,眼前的一切都成了模糊的光点,路过的方阵的注视,尖锐的口哨声,忽高 忽低的口令,在这一刻离他的神志很远很远。只有应云安的呼吸声,有节奏的在他心上打着鼓点,他漫不经心地想着,从此他们两也算共患难了。
事实证明,他的牛皮真的是吹的。
第五圈跑完,他哧溜一声直接半跪在了地上,跑道上坑坑洼洼划破了他的裤子,他也没什么感觉。应云安急停在他身边,教官也跑过来,让他去阴凉处休息,顺便也给应云安赦免了。
谢容川在树旁边靠了会,半闭着眼睛发现附近的女生方阵有人在看他,急忙端正仪容正襟危坐道:“怎么样,碰瓷技术一流吧?”
应云安本来有点担心,听他一逞强却又想笑。正巧他们方阵解散,斐帆靠过来,把一瓶水滚上草地,也坐在了谢容川旁边,“死鸭子嘴硬,撑不住跟我回家躺床上睡觉去。”
谢容川又看了眼女生方阵,“我要不要面子了,女生看着呢,我一会就去生龙活虎踢正步。”
“喝你的水,”斐帆转过头看向应云安,“你叫应云安,对吗?昨天我听见你自我介绍了。”
“我也记得你,斐帆?”应云安点点头。
谢容川半躺在草地上,一只手遮住树叶缝隙漏下的光,懒洋洋说道:“你们寒暄有点官方啊。”
斐帆用膝盖顶他:“那你爬起来啊,谢外交官。”
斐帆绝对没想到,接下来长达一生的时间里,他和应云安的关系都尴尬而疏远,像是隔着湿冷缠绵的雨幕,他裹挟在湿哒哒的衣物里,看着站在屋檐下一无所知的应云安。
第4章
休息结束,谢容川回方阵时,已经和好几个男生熟络起来,斐帆没这种外交才能,把两人水瓶稳稳当当放到球场边上,只是远远看着,没凑过去。
应云安倒是被谢容川拽着,打闹着站回队伍。接下来两人都规矩不少,大汗淋漓之余还得了几句夸赞,谢容川嘴上说着不在意,神采却飞扬不少。
等一个上午过去,巧克力解散前来了句:“晚上六点到八点我们还是要训练的。”
等下头学生怨声载道,几个身体素质不行的几乎想两眼一翻回家时,才补充道:“不做什么,就大家坐在一起聊天唱歌而已。”
“女生也来吗?”一个小个子马上提问,“一群大老爷们坐一起有什么好聊的。”
教官似乎对这个刺头有点不满意,摁住他脑袋道:“有是有,不过我命令你坐在离女生最远的地方,越远越好。”
最后男女生排成两排,隔着两米左右面对面做,女生果然是珍惜资源,一对一男生队伍多出一长条,只能在队伍尾巴处折了几折,愣是得凑过去。
高中生其实也没怎么放得开,两边面面相觑很久都没人说话,最后还是教官先开口,问男生:“不是你们吵着要来吗,怎么都怂了?”
夏夜还是很闷,谢容川做的地方正靠着一大片树丛,随着呼吸叶子蹭着他后颈,他不耐烦地往前挪了几步,不幸成为打破僵局的出头鸟,教练看他一眼,顺势道:“谢容川,你有兴趣说点什么吗?”
谢容川猛地抬头,下意识先看向斐帆,发觉周围一圈看救世主似的瞅着他,马上把那句“没有”吞进肚子,给了个灿烂的笑容道:“我五音不全,来个大神唱首歌?”
估计是谢容川的表情太诚恳,对面女生方阵有个女孩子站了起来,正巧是九班的,早上走神他没记住女生的名字,眼下看她觉得哪里都好看,对她做了个递话筒的姿势忙不迭坐下了。
那几年正是《仙剑》红火的日子,女孩子接过教官的扩音器,微微低下头笑了笑,唱的是首大部分人都能跟着哼几句,格调却也没降到广场舞歌单的歌。
很多年过去,谢容川还记得女孩子的名字,前几年同学聚会还见过,那时候女孩子在KTV唱的歌已经变了,时代浪潮让人太容易喜新厌旧,喜欢的歌喜欢的人都走马灯似的转得飞快。只有那几句歌词,谢容川一看到女生,脑子里就不自觉地响起来:
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我却始终不能有姓名。
正巧她唱歌的时候起了风,蝉鸣和树叶摩擦声在人群身后响成一片,没有几个人说话,估计是气氛太好,周围打了滤镜一样诗情画意,没来由的好看。
如果在电影里,此时一定是个无限煽情的俯瞰镜头,从歌声飘荡的操场慢慢升高,到不远处亮着微弱灯光的教学楼,再到有些距离的城市灯光,再飞上天空。云层很薄,星星却还是有点暗淡。
星光全掉进他们年轻的眼睛里了。
第5章
军训时谢容川就已经意识到应云安身体素质很好,但当搬书的时候,他就是完全地受此打击了。
应云安轻轻松松一手一摞书,看着只能两手抱书的斐帆和谢容川道:“要帮忙吗?”
“大哥,”要不是手没空,谢容川几乎想做个揖给他跪下,“你这是搬过砖吗?”
应云安笑了笑,没回答。
搬书只是预热型工作,何广康却俨然已经是班长预备役的态度,算数量做记载都是一骑当先,跑腿比谁都快,谢容川对他没什么好印象,却也顺着意思搬起数学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