缉凶西北荒(69)
“是很顺利,但他仿佛天生就是昏迷体质,希望不要再度变成植物人。”Kevin摇摇头:“冯已经醒了——她是不是已经快七十岁?这个身体素质令人惊叹。”
手术后冯翠英就立刻苏醒,她醒来之后企图假装失忆,却被专家当场揭穿。
“真他妈好人不长命祸害遗万年。”房灵枢恨恨咬了苹果:“老不死的倒会蹦跶。”
Kevin责备地看他一眼。
房灵枢又把接下来的骂人话咽回去了。
“行吧,醒了也好,赶紧恢复完了去蹲大牢,别想着保外就医。”他仍然不忿,想一想,又说:“下午我想去看看晓宁。”
Kevin把一块大苹果塞进他嘴里:“我的公主,吃了这个苹果,你就安静睡觉。罗想见的是梁旭,并不想见你。”
哪怕昏着也对你没兴趣。
“……”
瞎说什么大实话,真是扎心。房灵枢恨恨地把苹果咔嚓咬断,觉得自己是在嚼罗桂双和冯翠英。
贰零七小区,梁旭沉默地指认他挟持董丽君的地点。
他几乎全程没有任何废话,干警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自己说!”干警也无奈:“自己陈述犯罪事实,自己把具体方位指出来!”
梁旭机械地指向他犯罪的地方,那里还残留着董丽君耳上的污血,身下的排泄物。
他眼中一丝光亮也没有。
房正军默然地盯着他,心情复杂——这就是自己当年救下的孩子,谁承想如今会走到这个地步!
特警和武警都撤离了,只有少量民警在协助维持秩序,这根本阻挡不了群众的好奇心。
许多市民仍然簇拥着围观嫌疑人——真的帅,跟明星一样,哇这居然是强奸犯?!看着看着,他们又疑惑起来——这不是网上那个临潼劫持案的枪手吗?
吃瓜吃瓜,围观围观,惊叹惊叹。
出入口被堵得水泄不通,下班的市民也得绕一大圈才能进入小区。
无人注意到,一个男人从小区外绕进来,这男人大约是小区里的住户,手里还提着一兜香蕉。他并不跛足,也比通缉令上略瘦,并且留着一脸胡子——他慢慢地经过警察聚拢的圈子,向圈内的梁旭望了一眼,又向住宅楼走进去了。
眼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
所有人都在卖力吃瓜,没人留心他的举动——唯独梁旭是确实地与他四目相对,清楚看到他眼睛里含着嘲讽的笑意。
房正军首先觉到不对,他是觉到梁旭的不对,因为梁旭原本平静得有如死水,一瞬间忽然青筋迸裂。
干警还在他背后问话:“你在这里又钉了她的耳朵,是这样吗?”
梁旭一声不响,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住宅楼。
房正军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什么也没有。
转瞬之间,梁旭忽然猛力挣开背后的两名干警,所有人都被他一声怒吼惊呆了——他远望着楼道内看不清的身影大吼出声:
“——罗桂双!”
房正军也惊住了,没人看清刚才发生了什么,而梁旭已经反铐双手冲出了人群,房正军一步上前扭住了他,他有如垂死的野兽,声嘶力竭地大喊:“站住!罗桂双!”
所有事情都是一刹那,前一秒,房正军还想着扭住梁旭,而下一秒,数十年的从警经验已经触动了他身上敏锐的嗅觉,他什么也不想,转身把梁旭压在身下:
“孩子!趴下!”
——他的预感是正确的,因为从三楼的阴影里,骤然连发两枚子弹,全打在房正军身上。
刺耳的枪响令整个居民区哗然骚动,人群惊恐地互相推挤。
民警和刑警都一拥而上,房正军用尽全力大喊:“散开!散开!对方有枪!”
这一声是随着喷涌不断的鲜血喊出来的。
他倒在血泊里,梁旭头上、脸上,沾满了他的鲜血。
梁旭亦跪在地上,错愕地望着他。
“叔叔……”
房正军艰难呼吸,两枚子弹打穿了他的肺,他犹恐罗桂双仍在楼上伺机开枪,此时唯有梁旭在他身边。
他吐着血沫,望向梁旭:“你不能跑……”
他一向抽烟甚多,嗓音嘶哑,但多年奔走,身体一向强健,中气也浑厚——而此刻他每一句话都伴随着令人惊惧的杂音,每个字都夹杂着漏气一样的嘶嘶作响。
“我不跑!叔叔!你坚持住!”梁旭被反铐双手,无法扶起房正军,此刻唯有含泪大喊:“救人!不要散开!叫救护车!他肺部穿孔!”
“叫陈国华来……李成立来……特警支援……封锁小区……”
“我知道!我知道!”
房正军还想说什么,他直勾勾地看着梁旭,无数粉红色的血沫从他嘴角流下去。
所有警察先是本能性地听从指挥,各自散开,此刻又都冲上来,一头按住梁旭,另一头扶起房正军。
梁旭急得满头是汗:“不要动他!给我笔!你手上的笔给我!打开我手铐!”
房正军只是倒插着眼睛去看楼上。
“疏散群众。”他说。
第54章 恶狼
罗桂双从兜里掏出一把香蕉, 弯弯的、黄澄澄的——进口大香蕉, 看着就好吃。
这种镰刀样的果实,天生带着雨林的气味。
云南就有很多香蕉, 缅甸也有很多香蕉, 他在雨林里出生入死的时候, 会拿野香蕉来充饥,有时会错吃芭蕉, 那就要闹上两天肚子。
罗桂双很怀念他在缅甸的日子, 他喜欢丛林法则,不服就是干, 别管是敌人还是队友, 谁强谁就有理。
“丛林法则”这个词, 是老外最爱挂在嘴边的词儿,他们用第一次汉语说出这四个字,罗桂双居然没有听懂。
发言的队长原本很为自己会说两句中文而得意,见他不懂, 就露出一丝厌恶的表情。
朱同彪悄声给他解释:“丛林法则就是不讲王法, 老虎吃狗, 狗吃兔子,活下来全凭本事。”
罗桂双把这四个字奉为经纶。
他们的队长是南欧人,副队是墨西哥人,教官是俄国毛子,队医是越南人,还有秀气美貌的波兰人、北非来的黑人, 什么颜色的人种都有,这是一支不折不扣的杂牌军。
队长泰格虎背熊腰,却长了一双娘们似的风骚眼睛——波兰人也长那样的眼睛——不过他不是波兰人。他是成年累月地驻扎在果敢,铁打的将军流水的兵,兵都是花钱雇来的,他就是唯一的、铁打的将军。
各国语言他都会说一点,缅甸语和越南语尤其纯熟,因此为老板省下了一个翻译官。
他的眼睛毛茸茸的,金色的睫毛活像秋天的庄稼,在他碧蓝的眼睛四周长成一块小麦田,他拿这双蓝眼睛盯着卢世刚,又盯吕贤德、朱同彪,最后落在罗桂双身上。
“黄皮猪猡,不许退后。”他操着夹满蛮话的生硬中文:“丛林法则,听我的。”
四个中国人都从他的蓝眼睛里读出鄙视。
他们的佣金比白人和黑人低了整整一倍。
是的,大家都瞧不起中国人,觉得黄种人生来低人一等,不比白人高大,又不比黑人粗壮,中国来的黄种人是低等里的低等,因为他们甚至还不如东南亚的本地人灵活敏捷。
东南亚人像猴子,罗桂双想,日本人也是猴子,除了中国人,其他黄皮肤的都是獐头鼠目,看着没有人样。
别人瞧不起他们,猴子也敢瞧不起他们,他先拿队里的两只猴子立威,出任务的时候,两个冲绳来的日本人喋喋不休,嘴里没有停过“八格牙路”
罗桂双怒从心头起,背后捅死一个,另一个想跑,被他砍断了鼻梁。
卢世刚吓得涕泪横流:“你咋能这样?这回去不得军法处置?”
“你懂个球。”罗桂双啐了一口:“这里有王法?谁横谁就是王法,咱们人本来就不多,这两个日本鬼子有个球用?泰格没那么傻,再杀了我们,他就没法出任务了。”
泰格对此意见很大,但正如罗桂双所预料的那样,他不想再失去一个精兵,因此居然没有说什么。
雨林里就是这样,力量就是强权。
那两年他可真威风,果敢四边都知道有个不好惹的中国人!为着他的勇猛,到第二年,四个中国人的酬劳都涨到跟黑人一样,连砍断鼻梁的小日本都对他服气了。
“厉害。”他讨好地给罗桂双竖大拇指:“你是支那狼。”
“支那是什么?”
“支那就是中国。”日本人谄媚地微笑:“你,中国来的,恶狼。”
——支那狼。
这三个字顺口又悦耳,跟“南霸天”“座山雕”一样,有种响当当的感染力,于是队里所有人都和日本人异口同声,以“支那狼”称呼这个中国来的杀神。
他们叫他“支那狼”,他也十分引以为豪,并不懂得“支那”两字里所附带的恶毒意味。
头上无官兵,眼中无王法,他深切体会到杀戮带来的快感,不顺眼的就统统杀掉。杀戮带给他褒奖、荣光、尊敬和财富。
回国后的一两年内,他如同戒毒者一般,要屏息静心,才能压制对于杀戮的怀念。
罗桂双从玻璃的反光里窥视自己的脸——老啦,有皱纹了,原本也就不漂亮,但孩子长得很漂亮,他觉得罗晓宁很有点自己年轻时候的丰采。
都是眼睛挺大的。
只是旁人看起来,罗晓宁的大眼睛是纯洁无瑕的剔透,他的大眼是一种漠然的、动物性狰狞——青目远多于白目,畜生才长这样的眼睛,像猫、像狗、也像蛇。
吕贤德也是一双大眼,他们过去喜欢彼此取笑,都说对方是转世投胎的“杨大眼”。
德子就是太烦人了,其实他当初也没想着一定要弄死德子,只是德子老在队里拖后腿,罗桂双就觉得他很操心。
卢世刚居然与他不谋而合,也提出把吕贤德弄疯——只不过卢世刚是胆小怕事,觉得同乡死在外面太不吉利。
说得对,身为同乡,弄死恐怕伤阴德,弄疯就没什么了。
反正到死也是葬在老家,还是他亲手把吕贤德捞上来的,他觉得这件事情问心无愧。
唯有一件事情令他耿耿于怀——因为在队里横行霸道,大概惹那几个波兰人不顺眼了,波兰人都跟着俄国毛子做事,罗桂双至今疑心他们是合谋害他。
他们被政府军围剿,流弹四处飞,卢世刚那孬种当然不能指望,趴在地上只会喊“天主保佑!圣母救我!”
哪有什么圣母,罗桂双就是他的圣母。
他咬牙把卢世刚拉起来,往后跑——往密林里跑,一颗流弹飞过来,卢世刚先扑倒了,子弹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去,又一颗流弹飞过来,打在罗桂双两腿中间。
再看带队的俄国人和同行的波兰人,已经跑得没有影了。
从那时起,他就知道,自己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孩子了。
原本他是打算骗了吕贤德,这样自己就变成名义上的“单身汉”,之后可以娶第二个老婆,跟冯翠英也是这样交代的。
都泡汤了,所幸来缅甸前他算是传宗接代了,好歹还有一个罗晓宁。
这件事情冯翠英不知道,回家之后她还一直问他——他怎么解释?要告诉他老娘,儿子以后断子绝孙了吗?
每天活着都是一场窝火。
冯翠英以为是他对媳妇有情,不肯跟儿子生气,只对媳妇撒野,这个媳妇身上受病,心里受气,就这样被活生生地磨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