缉凶西北荒(29)
梁旭到底还有良心,没有补枪射击,也正是因为他没有开枪,房灵枢攀着关闭的车门,居然就那么吊在车子上了!
——不能松手,房灵枢什么也不想,只是咬牙向车顶攀爬,抓捕的念头占据了他整个脑海,现在放人,纵虎归山,他们有枪有刀,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
他已经没有余暇思考任何其他问题,他身中三刀,剧烈的疼痛裹挟着他,血在路上星星点点地洒下来。
梁旭飞一样地开着车,一路横冲直撞,他车技居然很是了得,巨大的野战救护车被他开得蛇皮走位。
临潼警方已经迅速赶来,他们比房灵枢预想得更快,但谁也没有想到车顶上居然还趴着一个战友!四辆警车向西,秦A48852向东,中间隔着一道铁栏,他们还来不及举枪射击,梁旭猛然撞翻护栏,车子从东向道S形拐向逆行道,直冲敌阵,两辆警车闪躲不及,碰撞追尾。警车反应神速,追尾的车子立刻掉头,四车逐渐合围,警车上连续发出枪声,而场面混乱,灰土飞扬,救护车轮胎亦有保护罩,子弹无法击中轮胎和有效部分。
乱枪之中,巨大的救护车原地转向,借着蛮力撞向面前两辆警车,警车被撞得两边震开,车子就那么顶着房灵枢冲了出去!
临潼警方不是脓包,这边眼见围堵不成,无需指挥,他们立刻四车分散,紧紧尾随在后。四个高音喇叭同时喊话:“停车靠边!放下人质!秦A48852!停车靠边!放下人质!”
就在这转瞬之间,救护车已经紧贴着护栏风驰电掣地一路逆行,漫天的弯折的铁栏杆没头没脑向警车打去。彼处正是路口,沿路停着一排车子,救护车撞了护栏,又忽然快速倒车,一辆大面包被他撞得翻到在地,后面推翻的四五辆车子立时七倒八歪——时值盛夏,翻倒的车子转瞬爆炸起火。
就在这一刻,救护车已经脱身驶回本道,飞驰而去。
房灵枢人在车顶,已经意识模糊,当然看不清梁旭专捡护栏去撞——既不伤害人命,又能有效阻隔警方追击,很快地,堵车的长龙在他们身后望不到头地排列起来。四辆警车被死死逼在爆炸的面包车后面。
援兵被阻,房灵枢孤悬车顶,他死抓着车顶的支架,艰难向前爬动,救护车顶留下了一条断续的血路。
梁旭在车里大声喊话:
“我给你时间,停车你下来!”
房灵枢一句也不听,爬到了,他心想,再一寸,就能摸到挡风玻璃了。
没有任何犹豫,烈烈疾风之中,他单手抓住车顶支架,另一只手向车内开枪——连续三枪,对准了驾驶座上梁旭的头颅,他眯着眼睛,这一刻他自信精准度比任何时候都要高,用邹凯文的话来说,肾上腺素已经全盘激活了。
两人咫尺之遥,只隔着一道挡风玻璃,几乎都看得见子弹挟怒而出。
——居然是防弹玻璃,射不透!
房灵枢心里把秦都医院骂出花儿了,有几个破钱装什么逼,还他妈安个防弹玻璃!
即便如此,梁旭也因为他的开枪而陡变方向,三枪震耳欲聋,他本能地偏头回避子弹,挡风玻璃被子弹击出一片裂纹,车子急刹下来,摇晃一下,又立刻恢复疾驰。
最后一枪,房灵枢务求绝地一搏,他再次翻身滑下车顶,侧手向轮胎射击。梁旭见他离开挡风玻璃,已经预计到他要击爆轮胎,车子剧烈地在公路上打弯,房灵枢几乎被甩脱车顶。
车子被他逼得再度减速,与此同时,车窗也打开了!
有轮胎罩,没有击中。
这一下已经用尽房灵枢全身力气,他抓不住支架了,他摇摇晃晃地想起邹凯文,想起房正军,又觉得自己不该死在这里。
但是如果要死,死在这里也不后悔,人民警察,为民锄害,殉职光荣。
当初面对国徽和警徽发的誓,他对得起,也做到了。
对不起了邹凯文,房灵枢想,下辈子投胎做姑娘嫁你。
他从车顶上歪下来,车子忽然猛地停下,车门骤然打开,一只手有力地把他拽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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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宣誓:我志愿成为一名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警察。我保证忠于中国共产党,忠于祖国,忠于人民,忠于法律;服从命令,听从指挥;严守纪律,保守秘密;秉公执法,清正廉洁;恪尽职守,不怕牺牲;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我愿献身于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为实现自己的誓言而努力奋斗!
——中国人民警察誓词
第23章 迁延
“从录像里、在场目击者的描述里、以及灵枢的电话录音来看, 梁是主犯, 而最初被挟持的病患是从犯。”Kevin向房正军道:“在此我要纠正我之前的一个看法,之前我曾向灵枢推断, 主犯梁可能存在人格分裂倾向, 现在看他的行动模式, 他没有人格分裂,但性格偏激, 用中国人的话来说, 就是为善大善,为恶大恶。”
“我们已经派人往洪庆山去了, 洪庆山出口的各个通路都被封锁。”房正军明白邹凯文的意思, 现在房灵枢在梁旭手上, 要判明谈判局面,才有可能救回房灵枢。梁旭连自己的同谋都能下死手,对房灵枢就更不要指望了。
“从外向内,地毯式搜索。”房正军道:“灵灵的电话我们也打过了, 被关机了。”
他们都明白, 搜捕只是尽力而为, 洪庆山广阔如许,几乎是一片野山,其中小径无数,对方的车辆能够越野,又防撞击,如果真的瞄准一个地方挟人质突围, 并不是没有胜算。
房正军想起秦都院长涕泪交流的老脸:“我的车啊!二百万啊!就指望这个车撑场面了!我还打算今年拿这个车去医疗下乡呢!”
在场的干警都劝他:“林院长先别哭,你的车到底什么情况?”
林院长哭得鼻涕冒泡:“不能开枪啊!不要开枪啊!虽然防弹防撞可你们啪啪啪打上去我的车不报废了啊!才开了几年啊!”又骂:“我真没看出来他是个歹徒啊!过去几年他在我们医院学习,我还让他开这个车去接病人!我瞎了什么眼啊!”
行了,大家心里一阵绝望,这个老不修,真会添花头,没事儿整什么豪车?医院靠的是医疗质量,你摆一辆高端救护车能吸引多少患者?
现在嫌犯手上一支改造气手枪,一支标准式92。
“就怕他在山里憋不住,再往外跑,那就真是闹大了。”
房正军唯一庆幸的是,梁旭没有选择掉头向市区冲——诚然,冲回市区,对梁旭来说是危险的,但更危险的是无辜且无力反抗的长安市民。当年的白宝山大案,凶犯即是冲入市场,骚乱之中,根本没人注意到自己身边的路人到底是无辜市民还是浑水摸鱼的凶犯,而凶犯即以此机会,闲庭信步地逃逸了。
“这就是我说,他还可以争取的地方。”邹凯文道:“的确,他犯罪智商很高,但他的行事动机并不完全反社会,在劫持过程中还能最大限度地降低人员伤亡,也就是说,他有他明确的目标。”
房正军知道,和金川案、曲江案有关的大部分资料,该了解的和不该了解的,这个假凤虚凰的女婿都已经熟知了,现在不是批评房灵枢违规乱来的时候,他也就有话直说:“你是说,他的目标是金川案真凶。”
“坦白说,我现在心情万分复杂。”Kevin蹙眉道:“站在侦破人员的立场上,我知道,我们离答案或许非常接近了,如果将梁作为钓饵,很有可能循踪得到金川案真凶的线索。”他徘徊几步:“但是我的爱人在他手上生死未卜,我无法下这个决心,这也完全不符合刑事警察的行动立场。”
两人相对沉默,有一句话,他们都没有说出来。
——如果要问问房灵枢的意思,恐怕房灵枢会毫不犹豫地说“拿我做饵”。
还不到那一步,他们赌不起——赌不起梁旭的品性,也赌不起房灵枢的安危。
“请带我一同前去洪庆山。”邹凯文恳切道:“如果可以,搜捕需安静且隐秘地进行,务必不要激怒对方,我也不建议在这个时候进行电话谈判。”他思量片刻:“车上的另一嫌犯,还无法判明他是否本身也是人质,他有很严重的斯德哥尔摩倾向,在我看来,他比梁更加危险,因为梁还有理智,而斯德哥尔摩症患者往往不能以理智衡量。”
他们在屋里说话,外头的人已经憋不住了,岳萍萍猛地推门进来:“房队!我们也去洪庆山!”
她身后跟着邓云飞和闵文君。
房正军看她一眼,邓云飞和闵文君都没说话,两人面无表情,而岳萍萍显然忍着眼泪,脸都红了。
真是外人面前丢大脸,什么时候不能闹,在美国人面前闹起来了。
房正军心里有气,先问一句:“关键时刻,不在岗位,你们搞什么?!”
“我们也要去洪庆山,房队,我们刑侦中心为什么不能出警?!”
“混蛋!”房正军破口大骂,骂完又觉得不妥:“冲动!你也去!他也去!个个都去!让李成立和陈国华在局里当光杆司令?”
“小房太危险了,我们也要去找他!”岳萍萍据理力争。
“关你什么事!坚守岗位!服从命令!”房正军难过亦着急,破着喉咙怒吼:“我儿子什么人我能不知道吗!他人没了还有特警武警,你们能干什么!都回去岗位上!”
无论发生何等骚乱,现在长安仍是金秋旅游节,警力不能放松,即便是特警武警,也是首要维持市内的安全,能调派去洪庆山的并不多。
岳萍萍明白这一点,所以她还想吵,闵文君一把拉住她,他死死攥着岳萍萍的手:“岳姐,听房队的。”他抹了眼泪:“听房队的,房灵枢那么骚,死不了。”
房正军亦缓和了口气,沉默半晌,他哑着嗓子道:“你们的心情,我都明白,我替灵灵谢过你们了。孩子,听我的话,局里要留人,留下的都是精兵强将,灵灵他聪明,不会有事的。”
岳萍萍恼得一手指向邹凯文:“那凭什么他能去!”
大家都尴尬,房正军被这一帮小兔崽子弄得焦头烂额,索性破罐子破摔:“他是家属!你也是吗?!”
“……”
“带不带我又没说!都回去!”
他们在前往洪庆山的路上并肩无言,房正军到底还是带上了邹凯文,而邹凯文一直在翻看医院呈交的病历记录。
“邹——我怎么叫你,我叫你容泽,还是叫你那个英文名字。”房正军忽然说。
邹凯文抬头看他:“灵枢喜欢叫我Kevin,您怎么称呼都行。”
房正军并不看他,而是目视前方:“凯文,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乱,我和你一样,都是灵灵最亲的人,我的心,比谁都要乱。”
受伤的是他的独生子,犯案的是他视同亲子的张小兵,用心如刀割来形容房正军此刻的心情,一点也不为过。
但最不能乱的就是他,他不能哭,也不能急,李成立和陈国华坐镇指挥,前线所有人员都还要等待他房正军的派遣。
邹容泽报以沉默。
“说一句,诛心的话,那是我的儿子,我最明白——我是他的爹,可也是他的上级,同为人民警察,这是我们的使命。”房正军的声音缓慢而沉重:“舍生取义,不畏生死,这是他的好处,我也以他为荣。”
邹容泽依然没有说话,他无话可说。
是的,FBI也好,中国刑警也好,他们选择了这一行,随时随地都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和平年代,并无战事,大案之前,就是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