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水怎么了(20)
韩章停在一副画前,拧眉看了阵,有些不敢相信眼前这幅画是出自一个12岁的小男孩之手。
画面右侧画着三个谈笑的女人,姿态优美而闲适,她们的背后,占据整幅画面背景的是一头丑恶的野兽面孔。似乎这头不知名的邪恶野兽正在黑暗里凝视着自己的猎物,窥视她们,意淫她们,随时准备扑上去撕碎她们。极端的对比,形成一种巨大的冲突感。
美与恶,人与兽。是这幅画的名字。
韩章觉得以这幅画的意境,妥妥都可以拿去参加比赛了。
他正看着画,梁平他们就来了,一起来的还有江白鹭和她的助理法医。
“哎,过节也不让人好好过。”梁平朝韩章抱怨着。“死者听说有案子在身,会不会畏罪自杀?”
韩章指了指里屋:“死者咱俩都认识,打老婆那人,记得不?”
他这么一说,梁平记忆瞬间复苏。
“哦,就那孙……”
韩章做了个“停止”的手势:“人都死了。”意思让他别说了。
梁平忙改口:“哦,就那男的啊?他后来又犯什么事儿了?”
韩章说:“喝醉了砸atm机。”
他把那个案子的具体情况和梁平说了下,刚说到取保候审,法医助理对两人招了招手。
“有情况。”梁平插着兜上前。
浴室本来就小,挤两个法医是满,加上梁平就是撑,实在没有多余的空间再容纳韩章,他就只能站门口,凑合着听。
所幸江白鹭的声音还算清晰:“双眼有点状出血,面部、口唇黏膜,包括死者的指甲甲床,都有明显紫绀,尸体未见暴力痕迹,符合溺水机械性窒息死亡特征。根据尸僵尸冷等因素综合判断,死亡不超过十个小时。”
梁平看了眼腕表:“也就是昨天凌晨12点以后死的。”
江白鹭点头:“对。”
韩章突然发现,浴室东南墙上,上下两排毛巾架,上面两条毛巾,下面三条毛巾,按照一家三口一人两条毛巾的配置,似乎少了一条。
“既然符合溺水死亡症状,那可以排除他杀了?”梁平问。
“还不行,我需要进一步解剖检验才能排除他杀可能。”江白鹭翻过蒋国邦腰侧一块皮肤给梁平看,“这里有块烧伤痕迹,让我有点在意。看起来很像……”她斟酌着开口,“电流斑。”
她这话一出口,梁平和韩章的眼神都变了。
梁平道:“拉回去再说。”
他站起身,向韩章使了个眼色,两人到一边说话。
“大人我们带回去,孩子你们领回去。”梁平较刚来时语气凝重不少,“我现在不敢轻易下结论,但如果真的是他杀,妻子的作案动机……非常大。”
密闭的室内,一个女人一个孩子,第一嫌疑人不用想也知道该是谁。
韩章说:“我明白。”
梁平走向里屋,没多久朱敏脸色苍白地跟着他出来了。
“现场交给你了。”梁平与韩章错身而过,拍了拍他肩膀。
由于存在他杀可能,韩章他们还需要做现场保护工作,避免证据受到破坏和污染。
交待小张做好相关工作,韩章有些难办地走进里屋,处理孩子的事情。
马晓晓一直陪在蒋勋身边,男孩依旧是低低埋头的姿势,肩膀轻颤着,似乎在哭泣。
韩章叹了口气,对马晓晓道:“带他回所里,看看能不能联系到其他亲属把他领走。”
“好的。”马晓晓有些怜悯地抚了抚男孩的脑袋。
回到所里后,马晓晓从蒋勋处得知他还有个姨妈在江市,于是很快通过手机联系到了对方。
下午一点,朱敏的妹妹接到通知匆匆赶来,一见到蒋勋就将他一把抱住。
“小勋,你怎么样?”
男孩摇了摇头,小声道:“我没事,但是妈妈被抓起来了。”
女人咬了咬唇,抬头问向马晓晓:“警察同志,我姐她什么时候能放出来?”
马晓晓告诉她,人现在不在他们这里,在区里配合调查,等调查完了自然会放人。
“我姐夫不是洗澡淹死的吗?为什么要抓我姐姐?”
“是不是淹死不是你说了算的。”马晓晓没有多说,“反正你放心,有什么进展都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女人见问不出什么,也无可奈何,只得牵着蒋勋离开派出所。
***
韩章在屋外吸烟点抽着烟,突然就看到林春舟的车停在了派出所大门口。不一会儿,有个三十多岁年纪的女人从车里下来,快步往办事大厅走去。
他点了点烟灰,再抬头发现那车竟然还没走,于是咬着烟嘴走过去,拍了拍副驾驶座车窗。
玻璃慢慢降下,露出林春舟那张稍显尴尬的脸。
韩章从嘴里取下烟,抬了抬下巴:“不知道这里不能停车吗?”
“马上走。”
“等谁呢?”
“刚刚那位客人,她说她来接孩子,马上回来。”
“哦。”韩章几乎瞬间猜出对方身份,“那应该是朱敏的妹妹,来接她外甥的。”
“朱敏……”林春舟有些惊讶,“老板娘?她家又出事了?”
韩章也没瞒他:“男的今早被发现死在了浴缸里。”
“死因有疑点?”
韩章一只手手掌按在车顶,指尖来回敲击着:“我发现以后不能和你说太多案件相关的话题,你太聪明了,抽丝剥茧的能力又强,这样我很容易犯错误。”
之前顾优说林春舟聪明,只会让他觉得是种客气的恭维,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可韩章说这样的话,从语气到声音,都让他觉得很不好意思。
明明不是什么露骨的话,还是让他红了脸。
韩章笑起来:“你脸红什么?”他压低嗓音,“我又没耍流氓。”
林春舟没理他的调笑:“我不会在外面乱说的。”
韩章越看他越觉得有意思:“你这样当年在部队里到底怎么生存的?那些老兵没把你生吃了啊?”
他还说自己做过主官,难以想象,那些老兵痞子能买他的账?
林春舟也很奇怪:“你又不是我的兵,我怎么可能用部队那套对你?而且我发现你不仅对军营生活有误解,还存在一定偏见。”
“有吗?”韩章做起了自问自答,“没有吧。”
他们正聊着,蒋勋和他姨妈走了过来,韩章与林春舟自然地结束了谈话。
“这里不准随便停车的。”韩章直起身,对走到车前的女人说道。
“不好意思警察同志,我们马上走!”女人拉开车门,“师傅,可以走了!”
一大一小坐进车里后,车很快起步消失在了路口。
“小姨,昨天我睡到半夜,听到刘叔的声音了。”路程行至一半,一直安静坐在后排的男孩突然开了口。
女人一愣:“刘叔?刘伟强?”
蒋勋点了点头:“我听到他在门外和妈妈说话。”
“他们说了什么?”女人有些紧张地问。
朱敏曾和她说起过刘伟强,他们一起在美食街出摊,摊位比邻着,有时候看她一个女人比较辛苦,刘伟强还会主动过去帮帮她。
她姐说这些话的时候,她总觉得对方语气不对,那会儿不敢多想,现在却不得不想。
难道她姐和刘伟强……
“我没听清。”蒋勋老实说道。
女人飞快看了眼林春舟方向,见他没注意他们,用力握住男孩的肩膀,一脸正色地小声说道:“这话千万别和别人说,听到吗?”
男孩看着她,眼眸黑沉一片,片刻后点了点头。
第十四章
韩章晚上十一点到的家,进了门,发现林春舟竟然还没睡。客厅的电视机里播放着没什么营养的综艺节目,对方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手里在剥笋。
“……你在干吗?”韩章完全静止地盯着他看了三秒,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大半夜的不睡觉,一个人在客厅里剥笋,这是什么奇葩的爱好?
“剥冬笋。”林春舟说着端起桌上的盘子给他看,每颗笋都洁白如玉,下宽上尖,一副水嫩的新鲜模样,“这个季节的笋最好吃,又嫩又爽口。”
韩章想象了下红烧油焖笋的口感,瞬间唾液分泌激增,不自觉咽了口口水。
“那你剥着,我不打扰了。”
他拐了个弯就要回自己屋,林春舟又叫住他:“我做了点地瓜甜汤,要不要喝一碗?”
茶几上摆放着一只白净的瓷碗,里面沉着琥珀色的甜汤,韩章确定这不是自己的碗,他的碗没有这么漂亮的。
物似主人真是说得不错,就连这只细腻白润的瓷碗,也透着几分林春舟的影子。
韩章欢快地应下:“好啊。”
他刚刚被那脆嫩的冬笋想象搞得正觉“瞌睡”,林春舟那边就递上了“枕头”,再也没有比他更贴心的同居人了。
两人坐在同一张沙发上,当中只隔开了一人的位置。
电视机里吵吵闹闹,几张面孔韩章一个也不认识,但就着甜汤边吃边看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甜汤里除了地瓜的香味,还参杂着一缕甜腻的花香,韩章反复琢磨,半碗汤下去才咂出味儿来。
“你里面是不是加桂花了?”
林春舟将最后一颗笋剥好了摆到盘子里,说:“加了一点。”
韩章得意于自己灵敏的味觉,点评道:“还挺好吃。”
其实对于常年泡面外卖度日的韩警官来说,这碗小小甜汤何止“好吃”二字,简直是人间美味,珍馐美馔,细细品味,还可以尝出彩虹的味道。
“老板娘的案子怎么样了?”林春舟突然问。
韩章咀嚼的动作一顿,看了他一眼,咽下嘴里食物道:“你在引诱我犯错误。”他垂眼看着手里的碗,“这个不会是你的贿赂吧?”
林春舟好笑不已:“用甜汤贿赂也太寒碜了,况且我也没想贿赂你,我是要给你提供线索的。”
韩章将碗放下:“说来听听。”
林春舟没有吊他胃口,简明扼要将今天蒋勋在车上说的话告诉了韩章。
“刘伟强……”韩章对这名字没印象,打算过会儿给梁平去个信息让他查一下,“虽然案子现在还在等法医报告,不过可以先将人请回来协助调查。”说不定慌乱下就什么都招了。
“可我有一点不明白,”林春舟说,“她为什么突然这么做?”
长期遭受家暴的女性,选择隐忍大多是因为恐惧。恐惧失去经济来源,恐惧被更暴力的对待,恐惧流言蜚语,甚至恐惧无法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庭。
因为恐惧而隐忍,又因隐忍而被更肆无忌惮的施暴,就像一条可怕的乌洛波洛斯,衔尾而生,形成令人绝望的丑恶循环。
韩章倒觉得没那么难懂:“每个人都有一个底线,可能蒋国邦的所作所为已经超出了朱敏能承受的极限,她再也受不了了。”
假如蒋国邦真的是朱敏联合外人杀死的,那她做的这一系列将谋杀伪装成意外死亡的动作,就足见她在这件事上的决绝。
她要彻底解决这件事,让蒋国邦再不能纠缠她。
“如果真的是朱敏做的,只要能证明蒋国邦对她有家暴前科,应该能从轻定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