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婚(33)
关于窒息感,朝岸宁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上瘾的,也许是从地下拳场,赖健惩罚他逃跑,把他的头一次次摁进泳池里,一直把他溺到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空白到最后,他就能看见栖南,栖南总是笑着看他,摸摸他的头,一声声叫他小宁小宁。
栖南还会冲他伸出手,让他回家,栖南说会在家里等他。
看见栖南,他就想好好活下去。
被三叔接回家后,朝岸宁自己偷偷在泳池了试过几次,有一次被三叔发现,三叔把家里的泳池连带浴缸一下子拆了个干净,泳池填平,弄了个小花园,楼上楼下所有浴室里的浴缸全都砸了,连片碎瓷片都没留。
今天晚上,朝岸宁一开始没想用枕头捂自己,栖南的那条领带他藏了很久,总是睡觉之前拿出来,有时候一圈一圈绕在手指或者手腕上玩儿,有时候会戴在自己脖子上,勒紧再松开,乐此不疲。
睡觉前,朝岸宁只是咬着栖南的领带,脸上盖着栖南的外套。
他觉得不够,他还是看不见栖南,最后两只手慢慢摸到枕头,压在外套上,用力捂住自己的脸。
这次他看见栖南了,栖南就站在他床边,不是幻觉,是活生生的栖南。
幻觉里的栖南会冲他笑,眼前的栖南不笑,眼睛都是红的。
舌头疼麻了,朝岸宁一直不说话,他知道自己刚刚吓着栖南了,抓着栖南的手不松,半天之后才说了句“我没事儿南哥,你别担心”。
朝岸宁出了一身汗,手心里都是湿漉漉一层,栖南也蹭了一掌心的潮气。
枕头床单也湿了,房间里空调冷气开得也大,栖南让朝岸宁起来再去洗个热水澡,还得换一套新的床单被套。
现在的朝岸宁,像个温顺的小猫,栖南只要不走,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朝岸宁又去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栖南正在帮他换被套,他擦了擦头发跑到床尾帮忙扯着被角,两个人手忙脚乱换好铺好。
朝岸宁不让栖南走,栖南坐在床沿边,后来困得厉害,也歪在了床上。
栖南上半夜梦到了朝岸宁小时候的事,朝岸宁上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有次莫名其妙生了次病。
朝岸宁总是做噩梦,还连着发了几天高烧,清醒的时候也不认人,总闹腾,尤其在晚上,谁哄都没有用。
朝岸宁妈妈以前是个医生,但她也不确定朝岸宁到底是怎么了,带着朝岸宁去医院查血验尿化验,医生说发烧是因为病毒感染,夜里闹人可能是因为发烧身体不舒服。
医院开了一堆药,朝岸宁吃了药也不好,反反复复发烧。
老一辈的人,总是信点儿什么,隔壁大院儿一个奶奶说家里亲戚有人会跳大神,把亲戚叫来给朝岸宁看了看,跳大神的说孩子太小,夜里碰见不干净的东西吓着了。
朝岸宁妈妈问:“那怎么办?”
跳大神的说:“没事儿,我给他弄弄就好了。”
朝岸宁爸妈是不信这些的,先是问了问方法,听说不需要在朝岸宁身上弄什么乱七八糟的也就同意了。
院子里架了个火盆,跳大神的穿着一身奇怪的衣服,嘴里呜呜泱泱不知道念叨什么,围着火盆跳了一通,又给朝岸宁弄了个香灰护身符戴在脖子上。
栖南高中住在学校宿舍,一开始不知道朝岸宁病了,一周才回来一次,一次在家待一天半,周五晚上一回家,大院儿里乌烟瘴气,一问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趴在朝明生肩膀上的朝岸宁已经睡着了,听到栖南声音又醒了,张手就要找栖南。
生了病的朝岸宁比平时黏人一百倍,他打小身体就好,老话说野孩子抗造,病痛不找野孩子,这次朝岸宁活脱脱瘦了一大圈儿,他本来就瘦,现在是皮包骨头。
冬天天冷,栖南抱住朝岸宁,敞开自己羽绒服把朝岸宁兜在自己怀里,不用摸他额头都能感觉出朝岸宁体温偏高。
晚上朝岸宁要跟栖南一起睡,朝岸宁妈妈还是担心,怕他夜里再发高烧,栖南让她放心,说晚上他照顾朝岸宁。
姥姥也让朝岸宁妈妈放心,说没事儿,夜里听到动静再过去喊他们就行,反正离得近。
也是奇怪,朝岸宁拱在栖南怀里睡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就好了,不再发烧也不再闹人,活蹦乱跳能吃能喝,一回家就往厨房里蹦,结果摔了个屁股墩儿,把他爸刚做好的鸡蛋面条掀翻在地上。
他爸又要揍他,满院子追着他打。
隔壁老太太来看朝岸宁,看他好了,已经能满院子乱窜了,说是跳大神的管用。
朝岸宁自己不觉得,他脖子上的香灰符他早就摘了,他说是他哥抱着他睡了一晚上把他治好的。
栖南那晚几乎没合眼,一会儿摸摸朝岸宁头,热了就给他擦汗,冷了就把被子裹严实一点。
朝岸宁睡着之前,栖南还自己嘟囔:“皮小子,怎么突然生病?”
朝岸宁听见了,往栖南怀里钻了钻,手脚一起扒着栖南,还得让栖南用胳膊圈着他才行。
姿势妥了,朝岸宁睡得舒服。
他说:“想南哥,想南哥想的。”
栖南笑了,揪着他鼻子:“你就皮吧,你爸妈说你晚上闹人,怎么个闹法?”
朝岸宁闭着眼,老老实实趴在栖南怀里,又用头拱了拱栖南胸口说:“不闹你,南哥晚安。”
后半夜的梦又太累人,栖南梦到自己在林子里走,腰上突然缠上一条全身黑青有碗口那么粗的大蛇,死死勒着他腰不松,他怎么都扯不下去,他越想把腰上的蛇揪下来,蛇在他身上缠得越紧。
等他醒了才发现,他腰上缠的哪是蛇,分明是朝岸宁的手臂。
朝岸宁睡着了,力气死大,一条胳膊就把他整个人都箍得紧紧的,动弹一下都难。
朝岸宁还没醒,栖南慢慢掰开朝岸宁手指。
朝岸宁感觉到怀里的人不在了,伸出手还想把栖南搂回来。
栖南已经先从床上跳了下去,跑了。
栖南回自己房间洗了个澡,换好衣服下楼还不到七点。
三叔正在厨房里做早饭,栖南进去帮忙。
家里虽然有阿姨,但三叔景叔平时习惯自己做饭吃,栖南经常给他们打打下手,偶尔露两手,味道跟三叔景叔做的菜没法比。
景叔平时早上喜欢睡懒觉,早餐一般都是三叔做。三叔正在煎鸡蛋饼,要往外盛,看栖南进来了,让他帮忙拿个盘子。
栖南找出盘子接住鸡蛋饼:“三叔,我想问您件事儿。”
“你是想问小宁吧。”鸡蛋饼盛出来,三叔端着锅去水池里洗。
“嗯,”栖南直截了当,“三叔,小宁有没有看过医生?”
三叔“嗐”了一声,说:“这些年,他看过的医生不少,骨科,脑科,牙科,精神心理科……小宁现在,好多了。”
光是听着三叔嘴里数着那些医生,还有三叔那句无奈的“好多了”,栖南心里就不好受。
“小宁到底怎么了,他跟以前……”栖南不知道怎么形容,端着盘子站了半天才继续说,“他跟以前不一样了。”
三叔刚想开口,朝岸宁出现在厨房门口,打着哈欠接过栖南手里的餐盘,端上餐桌又折回来。
“哥,你早上几点起的?我睁开眼发现你不在床上。”
朝岸宁一句话,三叔立马回头看看他俩,眼珠子转了转,心想朝岸宁这臭小子不赖,这么快就把栖南拐带到床上去了,有他当年的风范。
三叔打量的视线实在太直接,栖南都能看出他眼睛里的欣慰,扶额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三叔离开厨房,只剩朝岸宁跟栖南两个人,朝岸宁知道栖南想问什么。
“哥,你知道我这人,磕着碰着了,在别人面前没什么,就爱跟你撒娇耍赖,但是有些事都过去了,我也都忘了,你也别问了,行吗?”
他说忘了是假,不想提是真。
那些痛苦不堪的,他很想从自己脑子里剜出去,偏偏他记忆太好,什么都忘不掉。
三叔锅里还煮了杂粮粥,栖南找出碗盛:“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跟我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