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婚(17)
围着院墙走了一圈,栖南在落了锁的偏房门前停住了脚,那是朝岸宁小时候住的地方。
大院儿的房子很老了,这些年没怎么特意维护过,但是每年过年,不管有没有人住的房间,都会彻底打扫一遍,朝岸宁一家以前住的那三间房,都是他在打扫。
门上落着大铁锁头,生了红锈,木窗框常年风吹雨打早就风化了,油漆斑驳,裂出里面的木刺,看着凄凉。
姥姥家的这个大院儿是个大杂院儿,面积很大,现在只有姥姥姥爷在住,以前是住着整整三户人家。
姥姥姥爷,隔壁桑爷爷跟他孙子桑奕明,还有朝岸宁一家三口。
原本整个大杂院儿都是隔壁邻居桑爷爷家的,后来姥爷姥姥买下了一半的大院儿,有三间偏房一直空着,就往外挂了出租,朝岸宁四岁那年,他爸妈带着他租了那几间偏房。
说起来,朝岸宁在栖南房间里住的时间,比在自己家待的时间还要长。
小时候大院儿里太热闹,整天人来人往,他们这些孩子都是在吵吵闹闹鸡飞狗跳里长大的。
栖南还记得,他以前早上骑着自行车一出门上学,朝岸宁就跑出来送他,一直追到听不见自行车铃铛声了才扭头回家。
他放学一回来,朝岸宁就往他身上扑,往他衣服上蹭泥巴,仰着一张黑乎乎的脸,贴着他的腰喊南哥。
他弟弟方言是后来才回姥姥家的,方言是他大姨儿子,他大姨年轻的时候去南方支教,后来就跟当地一个男的结了婚,但他大姨夫人到中年开始不正干了,染上了赌博,家底儿全都被他败光了,他大姨后来生病没了。
方言14岁那年,受不了他爸又打又骂又挨饿,一个人大冬天坐着火车跑回了姥姥家。
在方言回姥姥家之前,在这个大院儿里,他的弟弟就只有邻居小弟朝岸宁一个人,朝岸宁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自打方言来了之后,朝岸宁就跟方言不对付,只因为方言跟栖南是有血缘关系的亲表兄弟,关系就比他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邻居小弟听起来更亲。
因为这个,朝岸宁小时候没少儿做过不着调的事儿。
十岁那年,朝岸宁偷拿了家里的户口本,一个人去了派出所,跟派出所的人说他要改名字,他说他要把自己的姓改成栖,他要叫栖岸宁,他想当栖南的同姓弟弟,他想当栖南的亲弟弟。
派出所的人跟朝岸宁爸爸认识,当时就给他爸打了电话。
朝岸宁是被他爸拎回来的,都进大院儿了,朝岸宁手里还紧紧攥着户口本,扭头就又往外跑,他还想去派出所,死活都要改姓。
当天晚上朝岸宁就被他爸拿着鞋底扇了一顿屁股,整个大院儿都是朝岸宁扯破嗓子的嚎声。
栖南当时不知道这事儿,他学校离姥姥姥爷家近,平时都住大院儿里,但那天晚上被他爸妈接回家去了。
还是方言给他打电话说的,他在电话里听完是又气又笑,骑着自行车连夜回了大院儿,敲开了朝岸宁家门。
朝岸宁他爸手里攥着鸡毛掸子,朝岸宁站在床上还在蹦高,铁床被他蹦得吱嘎吱嘎响,都快要蹦塌了。
“你给我下来,小兔崽子反了天了。”朝岸宁妈妈站在旁边,也是气得直喘。
朝岸宁他爸手里的鸡毛掸子甩了好一下,但朝岸宁很灵活,躲来躲去一下都没挨着。
“南哥你终于来了,呜呜呜呜呜,我爸打我。”朝岸宁看见栖南了,终于看见自己的靠山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委屈坏了,一直在跟栖南告状。
朝岸宁爸爸在旁边都气笑了:“你说说我为什么打你,小兔崽子差点儿撕了户口本儿,还扒着派出所大门不走,非要让人家给你改名字,别人还以为我拐卖孩子呢,我打你打轻了。”
“我就想跟我哥姓,不行吗?”朝岸宁还很委屈。
朝岸宁一边躲着他爸的鸡毛掸子,一边小心翼翼挪到床沿边,然后一下就跳到了栖南身上,跟个猴子一样紧紧扒着栖南,两只手搂着栖南脖子,两条腿也紧紧扒着。
栖南怕他掉下去,一手抱着他腰,一手托着他腿,朝岸宁眼泪鼻涕全蹭到了栖南衣服上。
栖南脸上表情很嫌弃,手上劲儿没松,还说:“叔,婶儿,晚上让小宁跟我睡吧,你们别生气了,我跟他说,他就是闹,明天就好了。”
栖南用手护着朝岸宁,朝岸宁爸爸也不好再打他。
整个街区,甚至朝岸宁的老师跟同学都知道,朝岸宁谁的话都不听,就只听他哥栖南一个人的,栖南的话就是圣旨。
栖南抱着朝岸宁走之前,朝岸宁妈妈还往栖南怀里塞了管药,让他给朝岸宁擦擦。
栖南把朝岸宁抱回自己房间,朝岸宁捂着腚趴在栖南被窝里,因为改不了名字,还委屈得直掉眼泪,嘴上还在说:“我就是想改个姓怎么了。”
“不许再闹了,”栖南已经哄半天了,隔着被子在朝岸宁背上拍了一下,“你想改姓栖,你爸愿意吗?你爷爷愿意吗?你太爷爷愿意吗?”
小孩儿什么都听不进去,还梗着脖子说:“我只想跟你姓,我想当你亲弟弟。”
栖南哄他:“我就是你亲哥,行了吧,我是你亲哥。”
朝岸宁听完这话,这才心满意足睡了,但睡着了也死死抓着栖南手指。
栖南掰了半天才抽出手,看着那张哭花的猫脸哭笑不得,洗了条热毛巾给朝岸宁擦干净手跟脸,又掀开被子给朝岸宁快被打开花的屁股蛋子上抹药。
梦里朝岸宁感觉到疼了,疼得他鼻子还一抽一抽的,眼角挂着眼泪,边抽抽边说:“哥,你就是我亲哥。”
栖南想起以前的事,觉得又心酸又好笑,猛地又想起早上机场朝岸宁的那个拥抱,又只剩下心疼了。
“你看上谁不好,偏偏看准了你哥,”栖南盯着偏房的铁锁,自言自语,“我是你哥,也只能是你哥。”
【作者有话说】
看戏:话别说太早……
第12章 你要不要看看我的纹身
说朝岸宁是在栖南手上长大的也不为过,那时候朝岸宁爸妈忙,朝岸宁他爸在超市给人送货,他妈在商场服装店做导购,从早到晚忙到黑才能回家。
朝岸宁大多数时候都在栖南姥姥家待着,栖南一回家,他就黏到栖南身上不下来。
朝岸宁上的幼儿园就在街口,幼儿园还是他爸妈接送,后来他上的小学跟栖南的初中紧挨着,不管冬夏,栖南自行车后座永远都驼着个小不点儿,他先把朝岸宁送到小学,自己再去学校。
放学之后朝岸宁就背着书包跑到旁边的初中,在操场上跟初中部大孩子踢足球,边踢球边等栖南,栖南下了课就去操场找他,再把他驼回家。
从朝岸宁还是个尿床的小不点儿,到16岁那个走路生风的酷少年。
栖南真把他当弟弟,亲弟弟。
有些事栖南甚至不敢往深处想,比如朝岸宁对他有不一样的心思,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们中间的关系断层了那么多年,有那么多年没见过,李凌赫出轨之后朝岸宁才突然回来。
还有每次他一问朝岸宁中间这些年的事,朝岸宁就跟他打马虎眼,要么胡说八道,要么就不着调地嘻嘻哈哈糊弄过去。
这些问题他想得越多,想得越深,栖南就越承不住朝岸宁那双沉甸甸的眼。
栖南下午把自己关在工作室办公室里好几个小时,直到工作室的人提醒他,才想起来他还要跟这次一起去大西北拍照的摄影师开行程小会。
这次他们是先飞过去,然后在当地租车自驾,大概要二十几天。
天一黑,他又接到了唐吉电话,唐吉问他要不要去接他下班。
栖南在电话里跟唐吉说了个餐厅地址,让他一会儿直接过去,他准备请唐吉吃饭。
唐吉乐颠颠跑到餐厅,就他们两个人,栖南还特意订了个雅间包厢,他让唐吉点完菜,又叫了几瓶好酒。
唐吉赶紧摆摆手说他不喝酒,因为朝哥交代过,让他给栖南当助理当司机,还得防着李凌赫过来找栖南麻烦,所以不能喝酒,喝酒容易误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