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地心引力(35)
实话还是要说,可他努力了那么久,付出了这么多,或许可以偷得这片刻亲近。
第32章 Delirium Drive
临出发之前,池羽偏让梁牧也换自己的车开。他最好可以说完该说的话,恳求他的原谅,或者接受他的谴责。之后,就立刻开车离开,从对方生命中永久消失。总之是体面地,至少完整地,给一切划上个句号。
看梁牧也不愿同意,他才紧张地开始罗列原因。比如自己车上东西多,以备不时之需。又比如,雪实在大的话,可以在睡袋里面打扑克。
梁牧也当时就想,他不知道池羽那小脑袋里成天都做的是什么梦,是太把他当正人君子,还是根本没把他当正常男人看。要真把他跟池羽搁在一个睡袋里,池羽再把衣服一脱,谁他妈还能想着打扑克。可今天是冠军说了算,池羽难得有一天点名了想要什么,就这一天,他想成全他。
于是,他在七号停车场换了池羽的车,把自己的雪板包和塞得鼓鼓囊囊的书包也丢进他的后备箱。
大雪里面,深红色的汉兰达紧贴着墨绿的奔驰AMG,上面都叠了像糖霜般的一层白,红红绿绿的像个迟来的圣诞节。
Villagers是山脚一家五星级豪华度假酒店自带的体育酒吧。正好赶上长周末,酒店爆满,酒吧也热闹非凡。俩人进了门抬头一看,酒吧的4K液晶屏上正开始转播今天在黑梳山这边的野雪自由式比赛,还正好是单板组的。
得了,梁牧也本来还想着,这回逮着他一个人出来吃饭喝酒,可以再聊聊天。这下可好,估计彻底没戏了。
如他所料,池羽一旦到了人多的地方,就又有点闷。他点了两杯啤酒,饭还没端上来,他就抬头看比赛,低头喝酒,自己一个人先干了一瓶。一个人喝也没意思,池羽就问他:“你是戒酒了?这特殊场合,我能……也请你一杯吗。”
梁牧也刚想出言拒绝,可想到今天就好像池羽的生日一样,他又转而答应。他把酒单转过来,朝着池羽那边,指了指独家鸡尾酒那一栏。滑雪胜地的酒吧也很有特色,每一款鸡尾酒都是根据雪道的名字命名的。
“你帮我选吧,就一杯。”
池羽认真地把酒单读了两遍,然后才伸手叫来侍应生。新的侍应生来了以后,又管他要了一次身份证明,对着光研究好久,还问他:“你真是96年的?”
面对面的座位没了,他俩被安排在一个靠窗的角落,并排坐在转角的皮沙发上面。梁牧也顾忌他的右胳膊,就特意坐在他左手边。他乖乖等着被查ID的功夫,梁牧也就抬头看他的侧脸。
池羽的黑发被雪打得微湿,自来卷得更明显,从侧面顺着发旋儿分了缝,又被他抓乱了,看上去好像做了个天然造型似的。若不看那道伤疤,他侧脸线条干净利落,脸颊大概是因为之前滑高山的是偶被晒得太多,有了点点晒斑,看着特别像雀斑。如果好好打理一下,再经常开口笑笑的话,也能算个温柔款的帅哥。只是,估计他到了三十岁,去哪儿喝个酒还会被查ID。
电视屏幕上闪过一抹橙色,梁牧也轻轻捅他胳膊,示意他抬头看。
正是下午他比赛时候的转播录像。大屏幕把他姓名年龄都打在了上面,池羽灵机一动,让侍应生也抬头看:“我真是96年的。”
那人低头确认,确实没错,看来眼前人是本尊,惊讶得长大了嘴巴:“你是今天——”
池羽这才开口,给梁牧也点上那杯酒:“Delirium Drive。”
狂喜、亢奋至迷失自我之路。
等酒单被收走了,梁牧也才开口问:“有什么特别之处吗?伏特加,青柠,蔓越莓果汁……”他看着底下列出的成分表。其实是传统鸡尾酒“大都会“的一个twist,淡红色的蔓越莓汁沉到杯底,确实像一场雾蒙蒙的日出。倒也挺合他口味。
池羽却是说:“高逸知道,这是班夫sunshine最陡的一条道。我的最爱,野雪天堂。”
梁牧也就笑了。果然,这答案跟酒没半点关系,实在是太像面前这个人会做出的事情了。
池羽白天的时候没亲自看比赛,这会儿眼睛像是黏在了屏幕上一样。唯一一次被打断,就是一个小哥溜过来问池羽问题。
酒吧人声嘈杂,他第一遍没听清楚,从外套口袋里面掏出来助听器戴上,又让他重复了一遍问题。小哥应该是看到了池羽和侍应生的那段交流,把他给认出来了,在问他能否签名合影。
池羽迟疑了一下,下意识抬头看梁牧也,询问的目光。
梁牧也笑着说:“看你。”
池羽就答应了。滑雪胜地的酒店也都是滑雪发烧友,那位小哥是代表整个桌子的人来问的,过了没一会儿,五六个人都挨个拿着自己的头盔排队找他签名。池羽右手动不了,拿着马克笔还在犹豫。
最后,他抬起头,老实交代说:“抱歉,没怎么练习过,字可能不太好看。”然后歪歪扭扭签下自己的名字。
有的人没带头盔,让他签在白T恤上,最后一位更有意思,直接捋起了袖子让他签胳膊上,说乘这个好运,明天也要去野雪跳崖。几个年轻人全程都叽叽喳喳地问他问题,说他怎么会做720,飞起来那一刻是什么感觉,问他右手怎么受伤了,还会不会再去X Games,今天感觉比赛如何等等。
而池羽惜字如金,除了嘱咐那个说要跳崖的小哥注意安全,大部分的回答只有一两个单词。不了解的人可能觉得他高冷,其实只不过是因为他在用左手写字,得全神贯注,生怕写错了。
等签完了名,几位粉丝还求他合照,池羽不会拒绝,却是把身边人给卖了出去。几个人谁都不想站在画框外面,梁牧也只好站起来帮他们拍照。
“麻烦您帮忙注意一下光线——”手机的主人还嘱咐他。
他也觉得这事情挺好笑,他是“吝惜胶卷”的那种摄影师,他按动快门一次的价值如果可以按钱算,不说值上万也得有上千,如今在这里举着迷弟的手机当路人,给红花当绿叶。可他还挺乐意。
无论是陪他去急救站,昨天晚上送他回家,还是今天早上再接他,梁牧也都觉得自己做得够多了。可他还是为了眼前这个人,一次次地打破底线。若刨根问底,或许是出于一种补偿的心态。可能之前见多了圈子里二十出头肆意挥霍天赋和资本的人,他初见池羽时,对他的论断难免先入为主,有失偏颇。
如今看来,池羽这一路走来,一定是失意多于得意,每一步都走得艰难。可付出确实是有回报,他有天赋不假,可也从不轻视比赛,就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是昨天在相机屏幕前反复研究路线时的他,也是今天取得成绩之后被掌声和赞许声包围时的他,前前后后,始终如一。
大浪淘沙,留下真心,像沉默的金子一样,在角落里闪着光。
等送走了几个迷弟,梁牧也才开口,在他耳边说:“你也给我签一个。”
池羽刚刚都应付得很好,被他这一句话打得措手不及。“怎么……”他侧过头来,看见梁牧也眼睛中带笑,才说:“你开玩笑的?”
梁牧也当然是逗他。可见他问,却又改了口:“我认真的。”
“那……也签你胳膊上?”
“来。”没想到他敢说,梁牧也就敢应,还真就把手臂伸出来,挽起了袖子。
池羽这才下定决心,来就来,谁怕谁。马克笔被小哥拿走了,只剩下一支劣质圆珠笔。池羽用了十足手劲儿下笔,圆珠笔扎得肉很痒,梁牧也就把小臂攥紧,仅仅属于攀登者的手臂上,露出了麦色的线条。
他没有西化的英文名,一向是签自己的中文名。他名字也好签,一笔从头连到尾,像是在画圈圈。
“你名字挺好听的。”梁牧也打破沉默。
池羽这时候才说:“是我妈妈起的。我爸不喜欢,想让我改名。我没同意。”
这还是梁牧也第一次听他主动说起来自己的家庭。他就问:“今天比赛的事情,他们知道吗?”
池羽答得很平静,也坦诚:“跟我妈妈从来没有联系过。我爸……过两天再跟他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