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地心引力(10)
池羽嗯了一声:“不在这里,早上起了个大早,去BC(黑梳山)滑顶门了。早上有点新雪。”
“早上上课了吗?”
“就是自己练。也不能天天上课,没时间训练了。”
下午池羽收到他信息的时候,正好在店里忙。他是上了五六个小时班之后,临时又决定去离城里近的雪场上两节课。七到九点,九到十点半。
和梁牧也这两小时,他上得比较轻松,找了个有蘑菇的蓝道带他练减压换刃。蘑菇,也就是moguls,是指雪道上密集的雪包。这两天雪确实不错,蘑菇都是松软的雪,对膝盖也比较友好。他发现梁牧也要么是天赋型选手,要么是双板滑得很好,基本上所有的技术要领他都不用讲第二遍。他需要的只是更多的练习,通常滑两趟,他就滑明白了。这两个小时末尾,他已经在磕磕绊绊地自己下蘑菇了。
而之后那一个半小时就有点折磨人。来上课的男生在学进阶滑行,明明走刃、倾倒、折叠都没练好,偏要拉着他学一顺刻滑。所谓“一顺”,就是两只脚顺着同一方向,相对于八字刻滑这种传统站姿,对膝盖灵活度要求更小,更方便身体做出稳定的开放性站姿。
池羽作为一名野雪自由式选手,自己一向是标准八字站位,随时方便反脚在前滑行。他不是玩技术流刻滑的,认为滑雪最大的乐趣就在于去征服各种各样的地形条件和雪况,也从不觉得在平整的机压雪道上面循规蹈矩地做倾倒有多大乐趣。
可客户是天,他只能掏出随身便携小改锥,在山顶的风雪里,迅速把自己的固定器角度扭到36、27,踩着挺软的一块公园板,陪着男生练。
他教课的时候,梁牧也自己滑,跟他们乘同一个缆车,有时候选到同一个雪道,他就能看见池羽带着那个男生滑得飞快。
池羽不喜欢技术流,可他自己在外人眼里就是实打实的技术流。在刻滑压前刃的时候他身体很低,几乎和雪面呈30度的倾斜角,低到伸手就可以摸着雪面。可池羽就是不摸雪,他几乎是背着手在滑,纯粹靠倾倒和折叠施压,把平衡控制得很好,滑行充满节奏和力量,且非常干净优雅。
一天到头,绿道的雪早就被滑成了烂泥,可他的大S弯走得均匀漂亮,从头到尾都只有一条深深的线。又有谁能猜到他脚底下竟然是一块硬度只有5的公园板呢。池羽教学的时候才带这块板子,他把这软而灵活的公园板用得像一把钢刀一样,双腿施压,肩膀锁住,无论地形怎么变化,板头都只往他想去的方向走。
梁牧也看他看得过于入神,自然就把刚才池羽嘱咐的“看哪往哪走”给忘脑后勺去了,一转弯就卡了个前刃,然后扑腾一声,脸朝下往下坡摔了过去。
他雪镜都要摔掉了,脸上头盔上脖子里都是雪,再抬起头来,就看见暖黄灯光底下一顶红色的头盔。他想起之前池羽教给他的,在雪场离得太远听不清声音,于是就拍拍头盔示意自己没事。
他示意过了,却还是看见红色头盔越滑越近。池羽让那个男生在坡底等自己,然后跪下来,伸手越过他头顶帮他重新固定雪镜。
梁牧也第一次卡前刃头朝下摔,这一下摔的有点懵,一直要抬头直起身来。
池羽一个用力,就把他头盔给按在自己胸前了:“别动。”
等重新戴好雪镜,梁牧也抬起头来抖掉身上的雪,池羽这才伸出一个大拇哥问他:“OK?”
这里光源不足,梁牧也看不见他镜片后的一丁点表情,只得点点头。
“你还是那个问题,遇到陡的地形,着急转弯就开肩,肩带拧转,相当于在用speed check(刹车)的方式下山。要用胯和视线带动走刃转弯,可以适当搓雪减速,但是身体要在一个平面上,别瞎看别的地方。”
他说了一大通话,梁牧也才意识到,原来不仅是自己看得见他教课,他也看得见自己练习。
“这不是看到你教他么。”
池羽在上课中,懒得理他,拍拍膝盖上的雪就滑走了。
可带完那个男生,雪场已经没几个人,他叫住在缆车顶上的风雪里等他滑最后一趟的梁牧也,突然说:“哎,我也教教你开放式站姿。”
梁牧也低头看了他角度全是朝前的固定器:“一定要是……”
“不一定要是一顺,你15 15也能做,12 12也行,动作到位了什么角度都可以,”池羽说,“八字站姿更灵活,不想刻可以不刻,你别学一顺。”
饶是天气很冷,梁牧也的声音也挺兴奋。“那来试试。”
池羽单腿绑着固定器滑到他下方,啪地一声跪在雪面上,伸出胳膊来指导他:“先坐在地上,左手摸右脚前刃的位置……对,后刃差不多是这个感觉,肩膀、跨和膝盖锁住,膝盖外转……”
临出发前,池羽自己踩上固定器滑过来,头盔边缘几乎是贴上他的。池羽让他集中精神,还说,最难滑的路不是黑道的路,而是最后一趟下山的路。梁牧也点点头。
走上刃以后,他速度就起来了,滑得双耳边鼓鼓生风。高速滑行之下,雪片都往他脸上拍,他就抹了抹雪镜继续往前滑。雪越下越大,梁牧也却感觉不到寒冷了,他腿部和核心一直在用力,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挺热。这一路,他看不见那个橙色的身影,就以为他把池羽都甩在后面了,也就滑得更兴奋。城市夜晚的轮廓点缀在黑色的雪山一侧,他就再加速,把灯光也甩在身后面。
是等回到缆车站旁边时,他抬头一看,才看到池羽早就把板子拆下来了,抱在手里面等他。梁牧也兴致上来了,当场演示了一下在高速下后刃搓雪来speed check,呲了他一身的雪。池羽当时是摘了雪镜和面罩的,他竟然站定了没躲。梁牧也过来的时候速度高,新下的一层雪又很松软,雪花飞溅,全都挂在了他鼻子脸上。
有那么一瞬间,梁牧也觉得他是不是生气了。
可是没有。池羽抿着嘴笑,开口说:“出去可别说这是我教的。” 他的笑总是似笑非笑,得过一段时间才能分辨。
做教练的时候,他说话带着权威,表情也一直挺严肃。可滑刚才那一趟的感觉很不一样。梁牧也倒是感觉,他俩倒像是一起滑雪的朋友,山顶分开,山下相聚,各自快活。梁牧也看他抿着嘴,眼睛里也是兴奋的光,明显也是滑得尽兴。
梁牧也说要去一趟卫生间,池羽就先回车上收拾东西。他走进大厅里,便偶遇了之前一起上过课的Vicky。两个人聊了一会儿,梁牧也就晚了十几分钟才上车。走到停车场的时候,几乎所有车都开走了,他一眼就看见了池羽的深红色汉兰达。
车身上已经覆了薄薄一层雪,他走近前,就看见池羽靠在驾驶位上竟然睡着了。他也是真不怕冷,车窗户漏着一道缝,雪花都落在他肩膀和脸上。雪是湿雪,落到皮肤上,便化成水滴。他就这样靠着车窗小憩。
作者有话说:
一般来说,公园板软、弹、灵活;刻滑板硬、长、稳定。
第10章 夜雪(2)
池羽这一天,从凌晨四点半被闹铃叫醒开始。他五点出门,七点和朋友约滑后山野雪,滑了整整五个小时,连口水都没喝,就下山回城。雪季伊始,挺多人来补充装备,店里最近正忙,他下午还要帮于老板盯一下。到了现在,晚上十一点,他滑了两个不同的雪场,开了快三百公里的车,也确实是累了。
也难怪他车上有两个捏扁的红牛易拉罐。梁牧也上车的时候,差点就一屁股坐上去。池羽当时有点不好意思,一伸手就把两个易拉罐全扇到地上去了。他还解释说,我副驾很少坐人。
梁牧也犹疑了一秒。可这天实在是太冷,他绅士不了太久,还是抬起手,轻轻敲了车窗。池羽立刻惊醒,好像被吓了一跳,也不顾飘雪,赶紧又把窗户降下来。
他也觉得挺抱歉,胳膊肘撑着着车窗,低下头说:“遇到Vicky聊了两句,久等了。要不我开,你继续歇会儿?”
“……你,”池羽又拿眼睛上下扫他,然后才挤出来几个字,嗓子都是哑的:“什么驾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