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情深(64)
“凭什么?凭你一张嘴?!”
池律眨了下眼,平稳道:“松灵为了能考个好成绩,吃了多少苦您应该知道,他每晚看书看到半夜,每天五点多起床背单词,他对得起您的苦心,您不心疼,我却心疼得很。”
苗韵纤长的睫毛倏然抖了下,眼神失了初时的锐利,瞬间黯淡了不少。池律说的对,她为了应付那个人,大部分时间都不归家,就算回去,也呆不了多久,连饭都没给他做过几回。
“临近高考,他晚上总是睡不好,整晚做梦,有一丁点响声就会被惊醒,这些您知道吗,他苦读三年,为了给您一个完美的答卷,为了以后能给您提供好的生活,可您全然枉顾他的努力,成全您所谓的好。”
苗韵肃然抬头,道:“你什么意思?”
“我本没有立场也没有权力指责您,可有些话我必须说,也只是想告诉您,松灵是一个有独立思想的人,您所谓的好于他来说,也许只是困住他的高墙。”
“就剩一个月了,您不让他参加考试,这三年的苦读就全白费了,您怕的,无非就是事情暴露,他会被人戳脊梁骨,怕我父母会对他不利,不是吗?”
池律看着她道:“那就如您所愿,我和他分开。”
房间静了一瞬,唐松灵怀疑自己听错了,踉跄着后退几步,茫然无措道:“你说....什么?”
池律没回头,仍然盯着苗韵,一字一顿道:“但这只是暂时,这辈子,我不会放弃他的。”
“我会尽最大努力,直到能护他周全的那天,您信我。”
苗韵心神震荡,她从未在一个少年人身上看到过如此坚定的眼神。
少年的爱恋,往往都是青涩有余,而深刻不足,如此浓烈执着的情感,却是少有的。
池律见她有几分松动,继续道:“您真的要因为别人的错,耽误松灵一辈子吗?”
苗韵愣在当场,唇角阖动,却说不出一个字。
已是下午,太阳斜斜刮挂在天上,橘黄的夕阳透过宽敞明亮的窗户铺了满地。楼下路过的车辆偶尔响起几声短促响亮的喇叭,隐约还能听见嘁嘁嘈嘈的人声。
唐松灵从怔忡中回神,眼神落在池律挺直利落后背上。
他想,也许,自己上辈子是不是真拯救了世界,才换来池律的爱护。
后来他们还说了什么,唐松灵已听不清了。恍惚中,池律回过身来,抬手抚在他被泪水浸湿的脸颊,凝视着他的那双漆黑的眼里泛着柔光。
“不要哭,剩下的这一个月,你得一个人了,照顾好自己,记得放轻松,晚上不要熬太晚。”
他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光顾着点头,池律有些心疼得笑了下,眼里圈也湿红了:“松灵不哭,怎么这么爱哭,嗯?”
这几声隔了十来天的安慰送到耳边,唐松灵反而哭得更凶了,池律心疼得手都在抖,却碍于苗韵不能抱他,只能抬手克制地轻轻顺了顺他后脑柔软的头发,声线有些微颤:“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以后....再也不会了。”
池律抚了抚他单薄的肩背,看了一会儿,总觉得哪里不对,直到他没站稳,脚下踉跄了下,才发现他右脚一直虚浮着。
池律猛然变了脸色,将他按到在床上,唐松灵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鞋袜就被脱了。
素白的袜子上红色刺目,脚底横着一道鲜红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
池律低着头,看不清神色,手却在发抖,唐松灵不想让他担心,缩了缩脚,刚要说话,池律突然沉声低喝:“别动!”
唐松灵吓一跳,有些无措得看下他,说话时一点底气没有:“没、没事....”
话没说完,池律猛地抬头望向坐在床头的苗韵,眼眶赤红不已。
苗韵愣了下,厉声道:“看我干什么?我能把他怎么样?”
池律沉着脸不吭声,转身出了门,不一会又回来了,手里多了一个塑料袋,他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低头看了看伤口,还好不是很深,只是有些长,看着骇人,直至处理完,他都没再出声。
唐松灵心虚得很,这人看样子是真生气了,刚打算说点什么,池律才出声道:“这是怎么弄的?”
“没站稳,踩碎瓷片上了。”
池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似在判断真伪,末了才道:“以后小心点,别忘了答应过我什么。”
唐松灵赶紧点头如捣蒜:“一定不会忘。”
他抬头对池律笑了下,被泪水浸泡过得眸子格外黑亮,夕阳映着他脸侧,连皮肤上细细的绒毛都看得清。池律猝不及防撞进这双纯澈的眸子里,心脏条件反应般收缩了下,突然想起知道他要走的那一刻,被恐惧淹没的窒息感。
心里有个声音清清楚楚地响起——不能失去他。
池律眼睫颤动了下,复垂眸遮去眼底残留这的惊惧,动手帮唐松灵穿好袜子。
苗韵愣愣看着唐松灵这么多天以来露出的第一个笑容,心里痛极,她突然不知道自己这些天吃不好睡不好,担惊受怕到底是为了什么,冷静下来才意识到,自己差点就毁了唐松灵的希望和出路。
他是她的儿子,唯一的依靠,第一次知道这件事,全然慌了手脚,反应太过激烈,以至于这些应激反应造成的伤害,已然超过了事件本身。
苗韵脱力靠在床头,有些颓败得想:“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宿命。”
临到最后,池律将他们送回家,转身要走时,苗韵将他叫住:“池律,你别忘了自己说过什么,这一个月,你不许再和他见面。”
这条路太艰辛,前面还有未知的陷阱和荆棘等着他们,她到底还是希望唐松灵能走大部分人走的寻常路。
后来,池律果然信守承诺,没再来找过唐松灵,苗韵把他手机扔了,后来没几天又给他买了部新的,但警告他不许和池律联系。
唐松灵一向听话,这次的事苗韵已经做出妥协,他不想再让她难过,也就不再想别的,沉下心,一门心思复习高考。
五月中旬,气温在短时间内迅速拔高,唐松灵合上错题本,偏头看向窗外,楼下种着的玉兰树快开败了,只剩零星几朵,优雅素白的花朵随着微风轻轻颤酥。
唐松灵最近成绩突飞猛进,他管着叫玄学,池律曾经说这叫厚积薄发。
他这一年来的夜总算没白熬,在刚刚过去的一次模拟考,终于冲进年级前五十,在这个学霸遍地走的一中,已经算很不错的成绩了。这是最后一次全市联考,学校非常重视,成绩下来之后马上开班会,通知所有学生后天开家长会。
开家长会之前,必然是要大搞特搞一次大扫除。以前这种活动,唐松灵分到的总是最脏最累的活,他自己倒是觉得没什么,以前经常干农活,比这脏累的活多了去了,让他难受的是同学眼底的不屑和鄙夷。
但自从和池律在一起后,同学们看他的眼神好像变了,没有以前的轻视,却总带着掩饰不及的打量和探索,他就当没看见,时间长了也就适应了。
唐松灵站在臭气熏天的垃圾堆放点,将垃圾桶低朝上抖了抖,确定倒干净了才转身往回走,转过教学楼拐角,在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遇见了很久没见的贺旗。
对方看见他并不意外,视线从唐松灵提着的垃圾桶转到脸上,像是在看什么稀罕的东西,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探究和促狭。
“怎么?还活着呢?”
唐松灵面色发白,紧抿着唇不说话。
“啧,干嘛不说话。”贺旗摸着下巴看他,无端笑了下:“池律把你养得挺好,几个月没见,居然胖了。”
唐松灵那本就装出来的镇定自若瞬间崩塌,圆圆得眼睛里满是惊恐,手脚发软得厉害。连说出的话都是气音:“你别胡说,我、我们.....”
他吭叽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话,贺旗却一点都不着急,抱着手臂靠在树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我们不是、不是......”
不是什么,说了半天却没有下文了,贺旗揶揄道:“不是情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