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情深(168)
池律看了他片刻,轻声问:“刚才不是说做梦了吗?做什么梦了?能给我说说吗?”
“....我梦见,你说.....”他声线有些发抖,说了一半突然不敢再说下去。
池律垂眼看着他头顶的发旋,半晌在唐松灵腿边蹲下身,仰头温声道:“就当讲故事,我也很好奇自己到底说什么了,可以告诉我吗?”
“我梦见....你说要我追你呢...”
池律愣了下,脸闪过一抹痛色,抬手握住唐松灵快抠破皮的手指,“睡糊涂了,这不是梦是真的。”他用手指轻轻蹭着抠红了的地方,“以后不要抠了,听话。”
唐松灵立刻乖巧点头,那表情却快哭了,“嗯。”
“快吃早餐吧,一会儿护士要来扎针。”
饭后,池律陪唐松灵呆了会儿,他能感觉到唐松灵一直在看自己,但当他望过去的时候,唐松灵又会立马移开目光,本以为是巧合,来回好几次之后,池律终于忍不住问:“怎么了?”
“....没事。”
他面朝池律侧躺着,刚好压住输液的那只手,眼睛垂落,脑袋缩在被子里,池律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握住那只露在外面的手,冰得很。
“平躺着吧,这样压着胳膊输液都不顺畅,手放被子里。”
唐松灵立马摇头,固执的很。
池律沉默了片刻,换了另一边坐下,果然没久唐松灵又转过来面向他,池律好笑又心疼,走到床边弯腰坐下,抚着唐松灵有些长了的头发,“困了就睡会儿,我不走,在这儿陪你。”
手触上去那一瞬间,唐松灵很细微得哆嗦了下。
他精神不大好,眼下有淡淡的乌青,却硬撑着眼皮不睡,起初池律以为他只是在发愣,后来才发现他其实一直在用余光看自己。
心间刺痛,他却不敢直接戳破,只道:“睡会儿,我在这儿,哪也不去。”他握住唐松灵那只没有输液的手,许是有了真实的触感,没一会儿就闭上眼睛,但没过多久池律便发现,病房外传来的任何稍微大一点的响动都能把他惊醒,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找自己,见还在身边,就又睡过去。
池律静静坐在床边,视线停在他脸上很久,心不住的下沉,从今天早上就觉得他哪里不对,似乎比平常敏感许多。
中午时池律看着他吃了点东西,见他精神好点了,便试探着道:“我下午要出去一趟,可能要晚上才回来。”
“没关系,你忙吧,不用管我。”
池律握着他没扎针的手,大拇指无意识得摩挲着他的手心,低声道:“不耽误,我请了十天假,这段时间不去公司。”
唐松灵又有些惊诧,“真的不用,我什么事都没有。”
“你不用,是我想在这陪着。”
“......你是董事长,还要请假吗?”
“要啊,长陵是合资公司,我虽然是老板,但是一公司大大小小都等着我负责呢,也没你想得那么自由。”
“哦....好辛苦....”
池律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翘起的头发,低声道:“不辛苦....”他顿了下,又道:“我雇了护工,一会儿就来了,有什么事跟他说,晚饭按时吃,多吃点。”
“好....”
走出病房前,唐松灵突然将他喊住,嗫嚅道:“你昨晚说的话,会、会记得吗?”
池律愣了一秒,心里摹地痛了下。
他转身看着唐松灵,认真道:“会记得。”
出了病房门,池律嘴角温柔的弧度渐渐变淡,拿出手机又看了下。
白心效率不错,午饭刚过就发来消息:【犯罪档案已经调出来了,你午休时间过去,那有人等你。】
中午行车还算顺畅,没一会儿就到公安局大门,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了压心跳,才抬脚走进去。
池律按白心说的找到一个小办公室,里面果然有人等着,见他进来,立刻迎上前。
他没心思说多的,直接道:“在哪?”
戴眼镜的男生将他带到办公桌后,屏幕亮着,电子档案早已打开。
办公室很静,那个带路的男生已经退出去在门外站着。
他握上鼠标的那一瞬间手在发颤,只是他自己根本注意不到。
最上面是韩庄早年的一些无关痛痒的记录,大部分是打架斗殴,再往下是九年前那次,那是他奔跑多日收集很多犯罪证据才把他送进去的,刑期两年零三个月,按时间算应该是当年八月才刑满释放,但档案上写的四月就出狱了,理由是,服刑期间表现突出,积极改造,并且检举监狱内重大犯罪活动获得的减刑。
池律只扫了一眼那个“4月”冷汗就下来了。
时间太近了。
滚轮滑动,页面继续往下,是一起刑事案件,犯罪人韩庄,故意杀人罪,受害人穆怀英、唐松灵。
四月十五。
犯罪嫌疑人至今未抓捕归案。
“咚——”心脏猛地往下坠去,好像半天都没再跳一下。
电脑屏幕煞白的光映在他骤然收缩的瞳孔里,眼珠颤动着盯着那个受害人看了一遍又一遍,足足两分钟,池律没有任何动作。
他突然觉得自己不认识字了。
好久,脑袋中的剧烈的嗡鸣声才变弱。
四月十五,那天晚上他们约着见面的日子,犯罪时间九点半左右,刚好是唐松灵赶来的路上。
呼吸频率变得越来越急,汗珠颤动着从脸侧滚落。
当时他妈妈住院的地方离老广场很远,为了方便照顾,连零工都不找远一点的地方,平时根本也不可能来这边。韩庄却在距离老广场不到三条街的巷子里堵到人,这只能说明他对唐松灵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池律大口粗喘着气,使劲闭了下眼,头痛欲裂。
那天他收到消息之后便立刻出去了,期间没有和任何人见面,消息为什么会泄露,难道是唐松灵那边?
他掐着眉心使劲揉了下,轻微的刺痛给他混乱不堪的脑子带来一丝清明。
七年前一个非常不起眼的细渐渐在脑中浮现,可能是那时候想见唐松灵的心太急切,以至于现在都能清楚的记起。
那时唐松灵快半个月没回消息,因此刚看到置顶栏里的头像上出现三个点时就要立马点开,但还未动作,突然被秦玉贤喊去厨房干什么了。
身体轰然炸响一道惊雷。
公安局门口,池律被下午一点的太阳刺得眼睛生疼,他脚步有些虚浮,走到门口一颗大树边,伸手撑着树干弯下腰,不一会儿,地上出现几滴液体,砸在地砖上,炸开一个小小的水花。
他身体在不自控得细细发着抖,低垂着脑袋,露出一节覆着细汗的修长的脖颈。
这么多年,他做了那么多梦,梦里来来去去都是四月十五那天漆黑又空荡的广场,他被困在那个广场七年之久,怎么都走不出。
恐惧、害怕、绝望、慌张,让他整晚整晚睡不好,后来或许是身体的保护机制,不管梦里是什么,只要一睁眼便立刻忘记,只有心悸的感觉告诉他睡得并不安稳,后来白心问他梦里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才意识到不是梦不到了,只是醒来之后不记了而已。
现在再回想刚过去的七年,池律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硬要说,只能说那是一张黑白照片。
没有阳光,没有颜色,永远都是死寂。
他一直都觉得唐松灵是个有点固执的人,到现在才发现原来自己比他固执多了。
爱的时候恨不得把骨血都变成唐松灵的养分,只愿他脸上的笑容能像永生花一样永远不凋零,后来被伤狠了,放不下,却又固执得不肯回头,拼命告诉自己不要心软,不然又会像七年前一样重蹈覆辙。
于是折磨唐松灵,也折磨自己。
七年前四月十五的晚上像扎在他肺里的一个钢钉,每每想起呼吸都不顺畅,他介意了这么多年,然而一份犯罪档案告诉他,这根钢钉根本就不存在。
他来找过你,为了能早点相见,他饶了近路,穿越一条早已废弃的、离你不到四公里的到处都是垃圾的黑巷子里,被人伤害,他或许喊过救命,但没有人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