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后劲(41)
垂在身侧的手抬起,应筵落落大方与对方交握,索性痛快承认,但糅杂了几句半真半假的话:“这里应筵,久闻炤耀企业严总大名,没想到恰好碰上,干脆乘势探个究竟,如果冒犯了还请见谅。”
“我没那么小气,相反还要感谢应先生赏识。”严若炤侧了下脸介绍身后人,“这是我的特助,姓岑。”
简短的一句话,落在应筵耳里,职位像暗度陈仓,“我的”更像宣誓主权,只道姓是阻止他人进一步了解,即便只是个名字。
殊不知他的特助早在七年前就和自己做尽亲密无间的事,虽然现下已物是人非。
合作方怎么会主动跟一个助理握手,应筵却紧盯着岑谙,向他伸出手——曾经他用这只手牵过酣醉的岑谙离开展会,也用这只手掐红过岑谙的一段腰,现在却只能装出一副礼贤下士的虚伪面孔,说:“能跟在严总身边,做事一定很干练。”
岑谙垂下眼,抽出捧在资料夹上的右手轻碰了下应筵的指尖,旋即收了回来,笑道:“是严总给足我机会学东西,不够能干怎么回馈严总。”
指尖上的温度稍纵即逝,应筵指节微蜷,目光在岑谙那只右手转了个弯,坐下后才艰难地移开眼,掌心向自己身旁戴眼镜的年轻beta抬了抬,冲严若炤道:“这是邹助,严总见过的。”
严若炤喊秘书来上茶,说:“邹助谈吐得体,知识面广,也是个得力人才。”
你来我往互相吹捧上一轮,这才铺展开一桌的资料文件开始洽谈合作事宜,主要是严若炤和应筵两人交流,两位助理偶尔补充几句,岑谙话说得最少。
可应筵分给他的余光最多。
他看着岑谙再不复当年的穿着,剪裁合身的衬衫西裤收拢住一副清瘦身材,袖口轻挽露出白皙手腕,握笔书写时骨节和青筋若隐若现,明明当年与岑谙玩盲品时他没发现仅仅是对方的一只手就这样有吸引力。
岑谙右腿搭着左腿,翘起的皮鞋尖儿时而勾一下,应筵的心口也像被不时地戳一下,又痛又痒,说不出的难受。
这场商谈算是初步敲定了合作方式和销售策略,具体的细节以及合同的签订都要进一步协商,谈话最后双方互换了名片,今天的见面本应到此便结束了。
应筵抬腕看了看时间,又垂下手。
酒商提些不过分的要求其实很正常,但现在快到饭点,何况应筵清楚自己实则心怀鬼胎——就算诸多不妥,他也还是提了:“方便参观一下炤耀的工作环境吗?”
严若炤微愣,也看了看手表,一挥臂干脆邀了人去楼下餐厅解决午餐:“瞧我,差点招待不周,应先生不赶时间的话,填饱肚子再参观吧。”
岑谙抿紧嘴唇,扣在文件夹边沿的指肚用力到泛了白。
雅座恰好四人位,严若炤和岑谙坐一侧,应筵和邹助坐另一侧,倘若伸个腿就能不小心碰到对面人的脚尖,相比会客室削减了些距离感。
工作聊完,饭桌上的话题便随意一点,严若炤问:“应先生挑选经销商向来这样另辟蹊径吗?”
指的是那场以盲品为噱头的摸底,应筵说:“并不,第一次就用在与炤耀的合作,没想到挺顺利。”
“那我岂不是很荣幸。”严若炤提壶斟茶,到岑谙这边,他斟完后探了下杯子的温度,“幸好平时没有疏于练习,否则班门弄斧被看了笑话。”
哪有上司为下属倒茶的理,应筵眼见岑谙冲严若炤笑完又埋头应付眼前这盘一点都不够入味的黄鳝煲,说:“严总的品鉴笔记里好像不止一个人的字迹,平时一般都跟谁玩?”
“实不相瞒,就是跟岑特助。”严若炤用手在岑谙后肩按了按,字里行间不掩赞叹,“岑特助的盲品能力在我心里得排第一,有些技巧还是他教会我的,不然那天在应先生你这种专业人士面前必定落于下风。”
——可那是我手把手教他的!
应筵收在桌底的手攥成了拳,他获得葡萄酒及烈酒教育基金会国际权威最高级认证,受邀出席一场基础讲座收五位数培训费,而当年一分不收教给岑谙全是出于私情,结果到头来岑谙却毫无保留地给了别人!
旁边的邹助想说句什么,应筵手里的茶杯就轻轻放在桌上,瓷杯碰玻璃台面,清脆的“嗒”一声响。
他心里翻涌着惊涛骇浪,面目与口吻依然维持着云淡风轻:“是吗,严总有空能不能把岑特助借来和我切磋一下?”
岑谙从落座至此全程低头用餐,偶尔严若炤说话他会点头附和,没分过应筵一个眼神。
此时他“啪”一下将筷子架在餐盘,声音比应筵的那声还要脆:“抱歉,我去趟洗手间,先失陪。”
他擦擦手,搁下热毛巾,起身离开座位。
洗手间空无一人,岑谙进去先撑在盥洗台沿,对着镜子做了几个深呼吸。
这次重逢,表面上应筵是奔着业务合作去,私底下计划着什么,岑谙一概不知。
合作意味着不得不时常见面,可岑谙面对他的时间越长,他就越难以坐得住,模糊的脸一旦清晰,重重往事便卷土重来,他仿佛成了飞沙走石中孤立无援的那一个,他明明往前走了,那人却突然站到他面前,逼着他为了躲避也要拧过身——于是他进退维艰,要么竭力稳住情绪应对,要么无可避免回望过去。
哪一个都是在凌迟。
一方空间里水流飞溅声不断,岑谙一捧接一捧的水往脸上泼,眼眶的灼热受冷水刺激硬是褪了回去,岑谙轻喘一口气,抽了几张纸将脸庞和双手擦干净。
沾水的纸团扔进垃圾箱,岑谙才把情绪收拾好,下一秒眼尾就瞄见有人走了进来。
岑谙目不斜视,撇开脸就要擦肩避过,应筵知道这会儿如果不叫住对方就迟了,手刚伸出去又克制地收回,他谨记要把态度放尊重:“岑谙,可以谈谈吗。”
岑谙明白这一遭终究躲不过,他停住步子,拐回洗手池前又冲了把手,抽去一张纸慢条斯理地擦,如此便能找理由不抬头:“三分钟。”
像极了应筵当初让他在三分钟之内滚蛋。
语气过于熟悉,腔调更是拿捏得如出一辙,应筵同样记起这件事,登时想给过去的自己一拳头。
他垂眼扫向岑谙湿润的指掌,说:“严若炤的品鉴笔记里夹杂了十多份你的字迹,这些年你一直在他身边?”
岑谙攥皱了湿哒哒的一团纸:“是又怎样?”
应筵眸光微晃,脑海里全是岑谙与严若炤并肩,抬头也只冲严若炤笑,一般的上下级怎会如此暧昧:“孩子是他的?你和他结婚了?”
岑谙反问:“谈这个有意义吗?”
有孩子应筵也认了,他们之间横亘着七年未见的远洋,他无法阻止岑谙开启新生活,只想确认对方是否单身:“你手上没有婚戒。”
岑谙受不了纸团的潮湿,手臂一甩扔进了垃圾箱,终于冷冽地抬眼:“在公司里要避嫌,很难理解吗?就像以前跟你谈了两年,你的好友圈我没踏足过,你的俱乐部我只能是矜矜业业的员工,你的家容不下我这人一宿,你不是最深谙这个道理吗?”
顿了顿,他添上一点:“哦不对,既然你一眼就能怀疑到他头上,那看来严哥体贴入微得太明显,你比不了——别误会,是外面那个严哥,不是你这个筵。”
话已说尽,岑谙没再看被堵得哑口无言的人,低头把袖子放下去,系袖扣的时候瞥了眼手表:“三分半钟,我当年穿衣服滚蛋都没这耗时。”
七年光景,把岑谙的性子磨成坚不可摧的一颗锐石,再不是曾经懦弱胆怯任人蹂.躏的一搓棉花。
两人先后回餐桌旁,岑谙面色如常,应筵沉默不语,严若炤正好结账回来。
应筵让助手先回去,他独自跟着严若炤和岑谙参观炤耀大厦,浑噩得像把人家的辉煌婚姻史读了一遍。
走出大厦,应筵拉开车门将自己摔入主驾,颓然地靠着椅背,下意识地摸出扶手箱里的烟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