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月令(22)
他失魂落魄地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好像一个失了智的疯子,任凭细密的雨水折磨,也无动于衷。
或许这就叫做哀莫大于心死,宋见青坐进车里,却连发动汽车的力气也没有。
在他眼前疯狂闪烁着的是三年前冷若冰霜、一心要和自己分手的云酽,还有三年后的现在,在他的指骨上印下轻柔一吻,盈盈瞳光里满是自己、说“我爱你”的云酽。
滔天烈火和如坠冰窖,两种极端的情绪和感受疯狂在他脑海中撕扯,快要把他逼疯。
对未知事物无法牢牢掌控的恐惧感让他浑身发冷,宋见青一想起刚才在片场的云酽和他说话时的神态就浑身无力。
他本以为或许会有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
他在雨夜中飞速疾驰,无边的黑夜笼罩在身边让他感觉到崩溃,宋见青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找到云酽,他一定要听云酽和他解释清楚当年种种。
挂断采蔷的电话后那一段记忆,宋见青是模糊的,他根本不记得自己当时有没有和云酽说话,更不记得云酽听到电影可以重新上映的消息是什么表情。
他试着去看,却只能看到散落的发丝,像是乌墨渲染开,捂住他的双眼。
宋见青在脑中疯狂回忆着上次晚会后他送云酽回家的地址,敲门后却只发现白泽一个人。
他站在门口惘然无措,他甚至本来已经做好逼问的准备,可整个屋子里只有白泽。
宋见青看上去十分狼狈,雨水将他额前的碎发搞得一团糟糕,身上的衣服也全都湿透,白泽蹙起眉:“你这是怎么回事?”
实际上,他和宋见青并没有太熟悉,他无非是看在云酽的面子上,才会对宋见青客气一点。
现在这人好像在泥泞水坑里打过滚,焦急万分站在自家门口,白泽还以为是什么法外狂徒登门。
宋见青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头痛欲裂,看向面前的白泽都觉得有重影:“云酽在哪?”
果然,白泽就知道深更半夜宋见青来找自己,只能是因为云酽,他深吸一口气:“云酽不在我这里。”
没得到满意回答的宋见青一秒也不想浪费下去,过去四年里,白泽和宋见青两人一见面气氛就有些剑拔弩张,只有云酽在场时两人才会安生。
“宋见青。”
听到他喊自己的名字,宋见青不自觉停下脚步,不耐烦地看向站在门内的白泽。
白泽冲动着想把他知晓的一切都全盘托出,可他忍住了,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破坏云酽苦心孤诣营造的一切。于是他只能握紧自己的拳头,喟叹道:“你别再让云酽伤心。”
他站在屋内,看样子是被宋见青深夜吵醒,只开着一豆昏黄色浅的小灯,晦暗不明的空间里,宋见青看不清楚白泽说这句话时的表情。
外面的狂风暴雨从来没有停止过,正一如他心底的波涛汹涌。宋见青感到荒谬又可笑,他云酽伤心什么?
明明飞蛾扑火般追寻他的永远都是自己,一次又一次在心中说服自己相信云酽有苦衷的也是自己,永远在后退、永远眷恋着他最后温情的也是自己。
宋见青悲哀地想着,我的感情难道就活该被当作玩笑吗?
他苦笑着后退,送别他的只有清脆无比的关门声。
宋见青翻着自己的手机,想从通讯录中找出云酽的名字,却发现自从云酽回国之后,他们还没来得及交换联络方式。
他闭了闭眼,感到四肢都疲惫得紧,半晌,他认命地流利按下十一位数字。
从前他不肯直面自己的心意,他清楚自己早把云酽的电话号码倒背如流。宋见青再一次鼓起勇气点下拨出键,心脏急促跳跃着,让他掌心都出汗。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只有冷漠的人工智能会从善如流回应他的疑问。
一遍又一遍地自动播放着这句话,敲击在他几近衰弱的神经上。宋见青彻底脱力,仰靠在车座上,他感觉好像有机器在不断抽取着车厢内的空气,直逼得他窒息。他狭长的双眼失去神色,眸光沉敛,好像一台年久失修的报废摄影机,难以对焦。
偌大的城市里,想要漫无目的得找到一个可能在躲着自己的人,有多困难?宋见青想象不到,以往的记忆走马观花般在他眼前招摇而过,他抓不住、也回不去,只能独自缅怀三年前的一切。
以前也是这么个数不清的雨夜,他和云酽都不喜欢看太过惊悚吊诡的电影,一致认为会破坏宁静自适的气氛,虽然他们会互相推诿是因为胆小。
热血贲张的电影会浪费细细簌簌地雨声,窝在那间出租屋的沙发里,他们看了很多遍蒂姆·波顿的《大鱼》和让·雅克·阿诺的《情人》。
电光石火间,宋见青乍然睁大双眼,他想到那间出租屋!
他赶忙坐起,继续开车前往那间出租屋的地点,心脏止不住地颤抖,他不能肯定云酽是否会在那里,他明明没有理由再回到那里。
折腾一整个夜晚的时间,宋见青却在此时此刻感受不到一丝的疲惫,他站在这栋熟悉无比的楼房前,彷徨不知归处。
好像风和雨都不会将它改变一丝一毫,潮湿的气息涌在他心头,不禁近乡情怯起来。
深夜小巷里,砖红色的墙壁涂层已经剥落掉很多,一轮银子似光洁的月高悬,斑斑驳驳鱼鳞似的小广告顽固贴在破旧墙壁上面,字迹模糊,身上却还黏着一层层崭新的、各式各样的广告。
一级、两级,宋见青一步步踏上去,这些水泥台阶被他踩过无数次,他甚至现在还清晰记得哪一层楼的哪一级台阶上有破损豁角。
回忆不停卷在他脑海中,逼得他停滞不前,他恍惚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三年前。
好像他此行不是来试探那一丝可能性的存在,而是心里踏踏实实觉得,云酽一定在家里等他。
这里曾经是他充满温暖和眷恋的“家”。
什么电影、什么工作,好像都被抛之脑后,宋见青站在熟悉的、锈迹斑斑的门前,他好像只是淋了雨,等着云酽帮他擦干净头发的宋见青。
他实在是太想念这个家,以至于看一眼都觉得伤筋动骨,三年来从来没有敢回头望过一次。
宋见青用手轻轻摩挲着这扇门,上面的铜锈蹭脏了他的指尖,却视若无睹;他有万千话语哽咽在心头说不出口,怦怦心跳声回荡在整个楼道中。
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在内里门把手上,来给他开门,目光上移,宋见青终于找到了他寻了一整夜的人,他思念了太久的人。
四目对视,流淌在空气中的是心如刀绞的过往,还有一千个日子里他们于无声处的惦念。
高大的树木在沙沙作响,脆生生的叶片擦刮出窸窣动静,他们都沉溺在彼此的眼中,隔着一道门,和一障难逾越过的梦魇对峙着。
好似只过一秒,又像是过了一个世纪,四下缓缓悄然寂静。云酽错愕无比,连握着门把的手都忘记松开。
宋见青胸中一股郁结不平的气息,和满心满腹的愤懑尚未说出口,只见云酽浑身脱了力,仰面向后栽倒去。
第17章 病中照顾
这一刻,宋见青登时忘记了自己此行目的,什么诘问的言语都说不出,诧异像黏液裹满他的心脏。
他一步跨上前去,抓住云酽的小臂把人拢在怀里。
刚才他被三年未见的家晃了眼睛,迷了心智,这时才发现云酽浑身滚烫,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色,连掀一掀眼皮都费劲。只有嘴里还呢喃着什么,宋见青只好耳朵凑近去听。
“你怎么,浑身都湿了,”云酽指尖的温度落在宋见青的颈侧,像是将熄未灭的烟蒂在苟延残喘,“怎么不打伞...”
都烧糊涂成这样了,还有心思观察别人,宋见青刚才路上胸中沸腾了一整晚的愤懑,此刻就像一只哑火的炮仗,被一滩冷水浇灭,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把云酽打横抱起,转身离开,用小腿一踢关上了破旧的门,力度大得让些许灰洋洋落下。
把人抱在怀里,才感觉到云酽瘦得有多可怕,一只手就能轻松搂过这纤细劲瘦的腰肢不说,连凸起的脊背骨都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