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误的河(96)
他听见了他们后半程的全部对话,李景恪说话的时候语气平仄不显,让人听不出意思。
他发蒙的同时感觉自己应该害怕,或者高兴,眼睛里却像被沙扬过一把,钝钝的缓慢的痛觉并不真实,可还是一个劲冒上来。
是一种无法言喻的、莫名其妙别扭的酸楚。
池灿想听见李景恪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承认他们的恋爱关系,有别于哥哥和弟弟的关系,但应该不要最先是在现在这里。
李景恪拉着池灿从居委会的排楼里离开,池振茂破天荒停在了原地毫无阻拦。
“什么时候联系的?”李景恪上车拉了安全带,沉默半晌后问的池灿,语气竟然也比想象中温和。
池灿说:“昨天。”然后转头呆滞地看向车窗外。
其实没什么不对,李景恪没有骗池振茂,不是为了气死池振茂瞎编的。
他们确实是有不清不楚的那种关系,一直都有,从池灿求李景恪跟他做开始。他们的兄弟关系开始变质。
池灿想,如果今天这个被告知的人是程言宁,他还会不会想这么多呢。
李景恪看了他一眼,说:“他给你开证明,除了让你过来,还说要什么?”
池灿声音偏干,一五一十喃喃回答道:“他让我回去做他的儿子。”
车内烟味刺鼻,陷入了彻底的死寂之中。
第二天池灿和李景恪一起坐高铁去往北京,一个到新闻社实习打工,一个去了合作商的写字楼开会。
曾经一定会发生争吵、要吵得翻天覆的事,如今在共同生活了九年的池灿和李景恪身上,竟然已经吵不起来。
池灿从前忍不住对李景恪大呼小叫,问他很多自己不能确定的问题。这些年答案仿佛就在那里,他觉得李景恪一定是在乎他的,供他上学,每年去看他,可答案始终差了一点,因为这全靠池灿揣测和感受,池灿也弄不懂李景恪的爱存在于何处,究竟是什么形状。
他好像也只有变得沉默,惧怕再问出口的时候,李景恪还是会说他不懂什么叫爱了。
池灿的沉默却等同于吵架。遖峯
李景恪在离开北京前给池灿打了一个电话。
池灿当时在演播厅里,没有接到。
他在北京已经可以很好的一个人工作生活,再也不是当年李景恪说滚出去,就只会蹲在门口乞怜的弟弟。
李景恪得到村委会证明,回风城立即办了手续,公司和程言宁沟通的工作事宜进展顺利,似乎没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
李景恪还是在风城,日复一日。
后来池灿忍不住发去的短信李景恪通通没有回复,像已经分手的前任那样,可池灿不知道他们算哪门子的分手。
等到池灿再回风城,坐的却是飞机,时间已经是第二年开春后。
越冬的红嘴鸥没有等来它们向来守时的老朋友,只好在这之前按时飞回西伯利亚。
这是池灿第一次没有回风城过年,他一直较劲地期盼着李景恪发怒叫他滚回来,但什么也没发生。他就是去当了别人的儿子,李景恪仿佛也毫不在乎了。
风城多年难一遇的大地震发生得令人猝不及防,地壳深处在因挤压、碰撞、撕裂而震颤,池灿站在震中时,看着被灾难吞没的大地,不得不克服某种难以言喻的恐惧。
不是恐惧地震和灾难,而是在后怕中庆幸,他仍然回到了风城。
风城有李景恪。
池灿会一次次回到风城,或早或晚。
李景恪眼中那条悲悯的河同样多年难一遇。他恐惧的是遇不见也见不到,恐惧自己无法再重蹈覆辙。
哪怕那是条错误的河。
第78章 以退为进
池灿的眼泪只是安静地淌下来几滴。
他回了风城,忍了很久,终于在今天碰上地震的时候能有借口光明正大多发两条短信过去,给李景恪打上两个电话,带着他小心眼的客套寒暄和隐晦试探,装得同样云淡风轻。然而池灿在古城吃饭偶然和李景恪碰过面、有了那么一小点的触碰以后,他再也忍不下去了,还是回家来找了李景恪,抱住李景恪,让他别出门,而是和自己接吻。
嘴唇相贴的瞬间,过去大半年的疏远与隔阂仿佛变为了透明的雨幕,在风城洁白的月光下消失无踪了。
池灿近乎疯狂和热切地和李景恪接了一个很长很湿的吻,唇舌被吮吸得发痛,但李景恪吻他吻得并不激烈,双手搭在池灿身后的电视柜上,只是将池灿抵在柜沿无法动弹。
沉寂已久的新房变老房,他们的家在交错的巨大呼吸声和心跳声中沸反盈天。
尽管池灿和李景恪此刻是久别重逢,更加并非恋爱关系,看起来是在诉说欲望,实实在在的在偷情,那么熟练。
电视柜上的相框被池灿一只手拂落在地,啪嗒一声,十分清脆响亮。
也叫人清醒。
李景恪按着池灿的肩膀缓慢松开了,和他拉开了一些距离,手里重新系起刚刚被池灿扯松的浴袍腰带,池灿胸口一起一伏,在黑暗里头脑昏聩地懵了几秒,也垂下眼去看地上的相框和掉出来的照片。
他进门的时候不是没有注意到,那时电视柜上的相框是背对着摆放的,李景恪没有给它换过地方,却相当于用另一种形式收了起来,自然只能是因为不想时时看见。
“既然已经有男朋友了,”李景恪伸手过去,擦了擦池灿湿润的嘴唇,低声缓缓说,“今晚的事替你保密,好好跟别人谈恋爱,别总想着道歉了。”
“哥……”池灿蹙眉看向李景恪,一只手反撑在柜沿仍然没动,像是大脑宕机没反应过来。
他早两天是故意给李景恪发过条短信,说他有男朋友了。李景恪没回。
他咬了下牙,又松开,问他的哥哥:“可是要怎么好好跟别人谈恋爱啊,哥教教我?”
李景恪没有说话,弯腰将地上的相框和照片都捡了起来,低头抽出了相框后的卡板,把照片放进去,再重新合上,然后平着放到了一旁的桌上。
“我以前又没谈过恋爱。”池灿重新和李景恪对视上,声音沙哑地说。
“没谈过恋爱,”李景恪笑了笑,语气仍然平和,“但一回来就会找你哥接吻上床,质问我约了谁,有没有约回家,是吗。”
池灿顿时变得哑口无言,眼睛一眨不眨胀得厉害,方才急促喘息时浑身涌起的热气很快散去了,风城开春的夜晚温度偏低,空气黏着皮肤很冰很凉。
从去年和李景恪坐高铁到北京,接着分道扬镳,池灿有九个月没回过家,在和李景恪冷战。
李景恪如今不说重话了,池灿依然知道他在生气。
可池灿也时不时会生气,好像他的低头求和一文不值,而他赌气不回家,李景恪就早已打算松开手中的线,放他远走高飞。
他们有九个月没有见过面,中间虽然打过一些电话,发过一些消息,池灿还是叫李景恪哥,李景恪也平静地关心着他的基本生活需求,譬如按时不落地打生活费。
池灿是有私心的,他的实习工资和校内补贴已经足够生活,但他没有清高矫情地说过不用李景恪再给他打钱,被问够不够的时候只低声说够了。
这将近大半年的时间令很多东西都变得陌生,尽管池灿能永远打开这扇家门,永远有李景恪这个哥哥,和李景恪维持这样异样的兄友弟恭。
正如李景恪所说,不要总想着道歉,很多事也不是靠稀里糊涂接个吻滚上床就能揭篇而过的。
他们还没有和好,犹如分手后相看不爽的情侣。
但这九个月的时间本不该如此流逝,被白白浪费。
“不早了,要洗澡睡觉就在楼下,”李景恪开口说道,“在台里实习应该会很忙,旅发会的稿子已经发过去了,明天会给反馈。”
池灿有些迟钝地抬手抹了把脸,离开电视柜边时显得很吃力,仿佛是维持着不变的姿势太久,腿麻了,神情也不太好看。
李景恪一时间没动,只是盯着他。
他不再看李景恪,低垂下了脑袋,用手撑了撑膝盖,只往前挪动了很小的一步,紧接着就往旁边踉跄一歪似的,要噗通摔跪在坚硬冰冷的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