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误的河(92)
李景恪看着罗杰把一瓶啤酒递过来,倒在杯子里,他喝了一口,好奇般问:“赌的什么?”
“赌什么,就赌了一顿米线,亏死。”罗杰说。
他恭喜李景恪:“房子都买了,以后日子就好过了。”
李景恪跟他碰杯喝酒。
“恪哥,其实我真不信,你一直养着池灿就是为了找他亲爹去换钱,”罗杰猛干了一大口,聊了起来,“按理说,找池家换钱那次,已经是迫不得已,老太太要治病救命,换一次养小孩养两年差不多了,到后来你又不缺钱了,还用得着拿池灿去套池振茂那点啊?!”
“不缺钱就随手把人丢了,直接赶出家门?”李景恪笑了笑,问罗杰。
罗杰调侃:“我看你平常最怕麻烦,也不是不容易狠心的人啊。”
李景恪挑了下眉,没说话,仿佛等同于默认,既承认他是有那么容易狠心的人,也承认除责任外,池灿是可以被特别对待的。
“池灿如今去北京上了大学,”罗杰说,“北京有池振茂,你也放心?北京什么地方啊,我们这天高皇帝远的,去一趟都费劲。”
“有什么不放心的,池灿挺怕我的,不是你说的么。”李景恪淡淡笑着说。
喝多一点之后,说起话来也不用顾虑太多了,李景恪跟池振茂这辈子都水火不容,是认识了这么多年后显而易见的事,罗杰直说道:“恪哥,这么多年朋友,其实我跟许如桔他们是一个意思,池灿跟池振茂到底是亲生父子,血缘关系不可能改得了的,池振茂当初不过是远在北京没赶回来,池灿能有多恨么。总不能因为突然来了一个池灿,什么都舍弃了,值得吗?”
李景恪微拧了一下眉头,又很快松开,开口道:“我舍弃什么,池灿没来的时候,有差吗。”
“无论怎么样,池灿是我弟弟,”李景恪扯扯嘴角,“影响不了别的,就像你妈永远是你妈一样。”
罗杰停顿半晌,终于说:“程言宁回来了。”
李景恪依然夹着铁盘里的烧烤,毫不在意地点点头,说道:“风城人回风城不是很正常。”
“知道你烦他,”罗杰笑叹一声,说,“他刚去昆明到他爸公司了,交了个新男朋友。”
“我不烦他,”李景恪抬眼看向罗杰,面色无波无澜,有些好笑地说,“有什么好烦的。”
“恪哥,你当初不愿意跟小宁复合,是因为小宁说的分手,说走就走了吗?”
“我的意思是,”李景恪是不会特意记着谁、又要烦谁,但耐心确实不够,“不用那么较真,多少年前的事了,翻来覆去不烦也烦了,”他又说,“罗杰,你要是喜欢程言宁,不用来在意我,跟我没关系。”
李景恪看喝得差不多了,叫人来结账,然后起了身。
李景恪的无情和狠心不在于处理关系时手段多么决绝又狠毒,而是平和又冷静的,一点儿也不激烈,还留有给人体面的余地。可他对任何无论喜恶的事物,都能说放下就能放下,说不在乎就已经真的不在乎了。连对池振茂也是如此。他不会时时记着仇恨,想着报复的,只要相安无事别来烦他,一切在他眼里仿佛都能如过眼云烟。
李景恪很随心所欲,却也不热爱自由。
会存在对李景恪来说充满着吸引力,能够热爱的东西吗?如果没有,能支撑李景恪走到今天的又是什么?
罗杰不知道得认识李景恪多少年,才能真正了解李景恪。
在他们看来,绝大多数时候,李景恪是这样的,与神佛相反,他不会爱任何人,因此又好像可能爱上任何人。
是那么容易令人心有不甘。
罗杰知道程言宁是如何不甘心的,他沉默下来,跟着起身,在李景恪走前最后问道:“你那个小情人怎么样,还是那个吗?”
李景恪默了默,说:“挺好的。”
从烧烤店不用走几步路就回到了出租屋,李景恪打开灯之后在桌前坐了一会儿。时间还早,池灿今晚大概有课或其他活动,临近期末了,不一定会打电话来。
李景恪酒量一直很好,今晚这点和喝水没什么区别。
他敲了下键盘,在亮起的电脑屏幕上看了看最新的样稿和实物图,拿来常用U盘的时候,一瞥眼看见了挤在杂物盒里的另一只。
李景恪拿着随手翻转一圈,看见上面刻着一个用火柴棍笔画拼凑起来的“灿”字,不注意的话更像是漆面被划花了一样。
这是池灿刚上高一参加演讲比赛后送给李景恪的U盘。
李景恪将U盘插入电脑,那里面就放着一个视频文件,记录留存着池灿在风城一中多媒体厅里的演讲全程。他早就忘了还有这样一件东西,当初也只在池灿的追问下随便看过一遍。
视频里刚满十五岁的池灿看上去稚嫩无比,略有紧张,反而令此刻的李景恪啼笑皆非起来,这中间仿佛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让人一时半会不能完全对得上号。
但当初罗杰拍了拿给李景恪的那张照片可以。除了阳光的片段定格在那里,十五岁的池灿旁边站着的是二十一岁的李景恪,也定格在了那里。
这样时间才变得有迹可循,李景恪便能试着追溯曾经,他和池灿如何相遇,如何开始,又如何来到今天。
不多时,打断屋子里一片宁静的,是池灿往李景恪手机上拨来的电话。
在打过不知道多少个视频或电话后,池灿终于第一年放寒假回来,新家还不太适合住进去。
李景恪一直没有退掉当初那间出租屋,他们就仍然住在老地方,但有些东西可以提前收捡收捡,陆陆续续往大房子里添置。
池灿捧着两盆吸甲醛的绿植放到新家客厅里时,顺手翻了翻电视机柜旁的柜子,看见从小屋子里收捡过来的东西就放在这里面。
这些都是李景恪提前搬过来了的。新家太大,钥匙就一人一把,没有什么主次之分,东西放在哪里都是重要的。里面包括有池灿当初那只小号行李箱,里面装满了各种幼稚玩具和池灿不穿了的衣服。
池灿翻到另一个盒子,揭开盒盖,里面东西不多,最显眼的是他的猪鼻子存钱罐。
他宝贝似的揣在了怀里,继续探手下去,却又摸到了一只U盘,还有一张照片。
池灿拿起照片时愣了两秒,紧接着睁大了眼睛,回忆忽地窜上来,他终于想起照片拍摄于何时何地,惊讶又惊喜。
他没想到当初罗杰偷拍的照片是真的存在的,尽管只是来自当年初代的手机拍摄,在洗出来后像素更打了折扣。
池灿从小就爱拍照,可他来风城后一张相片都没再照过,也以为不会拥有和哥哥的合照的。
池灿把东西放回原处,从新家出来后要去公交车站,乘车到同在下关的玉石工作室找李景恪,他们按原本的计划行事,在李景恪下班后去逛了超市,买日常要用的东西和年货。
虽然还没住进去,但新家的大门很宽敞,旁边还要贴对联和福字。
结账的时候池灿主动要求担任摆放小工,勤快地将东西哐啷哐啷装进购物袋里,让李景恪只负责潇洒买单,然后去旁边等着就行了。李景恪嗤笑一声,冷不防朝他屁股上拍了一下,对他突然献殷勤的模样欣然接受,是有点像个大款带着他懂事的小情人。
池灿余光瞟到后面路过了人,忍着没去揉屁股,恨不能当场拆穿李景恪私自收着他们的合照的事。
那天他多买了一个相框,夹在一大堆东西里毫不显眼,李景恪肯定是看不见的。
过完年不久就要开学了,池灿确信李景恪会比他先住进他们的新家,他开学前一个人溜去了滨海大道一趟,把那张照片放进了相框里,然后就能端端正正摆放在家中。
池灿试了很多地方,卧室、书房也跑了一遍,最后下楼在客厅里站半晌,终于确认了位置。
那张合照被摆放在了客厅最显眼的地方,没有人动过。
来人进入家门走出玄关后,无论是谁,都能第一眼看见它。
李景恪每每从楼上房间下来时,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