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潮倒灌(32)
我冲他比了个中指,外加一个“傻逼”的口型。
陈敏同志常常对自己的“教育方式”充满自信,其中最重要一条是因为她总认为小孩就得打,不打就会被惯坏了。我在挨打的时候认为她是错的,可又在每次看到杨辰的时候觉得她还挺有道理——杨辰是个被父母惯出来的傻逼,每天穿着他那双骚包的银河喷招摇过市。
我盯着他跑开的背影,看他故意卷起的裤腿下面那双银河喷,冷笑起来。
书包往身后一甩,跑去走廊另一头找韩奈,见他给我比划了一个OK的手型,心彻底放回肚子里。
冬去春来,白昼愈发的长,等我踏出校门的时候,夕阳还未落入地平线,韩奈走在我旁边叨叨“顾柏川一会要自己回家了”“连体婴终于分家了”“可喜可贺”云云,我懒得理他,一路手揣在兜里大步流星地走。
今天中午那个高中部的“瘦麻杆”找来的时候,我就知道肯定是他们要有所动作了——能跟杨辰混在一起的,在我看来都是没什么耐心的二百五,熬过寒假,他们必定要找过来的。
可就像是韩奈说的,他们有人,难道我们就没有吗?
在某一个青春期阶段里,本地的中学生拉帮结派时也会分出个“三教九流”,这条鄙视链里就包括职高对普高的碾压。
毕竟在父母老师的口中,职高的学生总是如洪水猛兽,好像跟他们沾上了就落不到半点好处,那么同样是打混架,普通高中的学生理所当然干不过他们,光从气势上就短了一截。
当然,凭借我跟牛佰万他们的交情来看,我觉得大人们的说法完全是在危言耸听——都是十几岁的孩子,到底能有几个胆大包天的去做出那些违法乱纪、惊世骇俗的事情呢?
大部分只是普通少年罢了。
我踢着脚下的石子,数着迈出大门的步子,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
“黎海生!”杨辰一声暴喝如惊雷,扰得地上的麻雀扑闪着翅膀四散飞去,我吊着眼睛看他,手放在兜里没有拿出来,耳机里放的是周杰伦一首《乱舞春秋》,唱到“谁也不服谁”那句词,被我按了暂停。
我取下耳机看着他,以及他身后四、五个大男生。
瘦麻杆已经将校服撸到胳膊肘的位置:“又见面了。”
我冲他勾唇笑了笑,没接茬。
韩奈一只胳膊搭在我的肩膀上,吹了声口哨:“哟,杨辰,你这整得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的嘛,怎么,学人家打架斗殴啊?”
杨辰抱着臂,满脸春风得意,开口还挺像模像样:“打架不打架的先不提,我主要今天是想找黎海生聊一聊,毕竟我们俩之间可能还有挺多误会的。”
“你聊天带一堆不认识的人聊?”韩奈冲着后面那几个扬了扬脑袋。
杨辰面上挂不住,恼火道:“我跟他说话,你老掺和什么?黎海生,你平时话不是挺多的吗,今天是哑巴了吗?”
我跟韩奈勾肩搭背的,没有害怕的意思:“我跟你没什么可说的,咱俩也没什么误会,我就是看不惯你欺负女孩,你说你得多闲的蛋疼才会为了女孩开会空调就……”
我话说了一半,杨辰已经一拳冲着我的鼻子上来,我早就盯着他的动作了,这会反应也快,一把手抓在了他的手腕上。
“海生,你们这是干嘛呢?”
远处传来牛佰万的声音,杨辰带的那些人全都转身看过去,我也抬眼往后头瞧去,这一看可了不得了,我就见牛佰万身后大张旗鼓跟了七、八个身着黑衣的男生,而且各个都是大块头,初春挺冷的天,就穿着单衣皮夹克,金属链叮叮当当在夕阳照射下反着光。
这要是配上点背景音乐,恐怕直接就能出演古惑仔电影了。
韩奈在我趴在我耳边邀功道:“怎么样,兄弟们够给力吧?”
我愣了好几秒,这才幽幽回神:“这也有点给力过头了。”允许我换个更通俗易懂的说法——这也真是装逼过头了。
我现在倒是不怕杨辰找我事了,我怕被路过的学校老师看见,回头再以为我招惹了什么了不得的人呢。
我连忙冲着牛佰万一招手:“万哥。”再不理杨辰他们,跑了过去,经过杨辰的时候,还恶狠狠在他引以为豪的银河喷上踩了一脚。
我知道,有这么一出,杨辰他们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搞那些有的没的了。
看见皮夹克就想到机车,看到金属链就想到朋克,看到成群结队的青少年就想到社会上的闲散小流氓……本质上与鲁迅所写,看见白胳膊就想到性的人类并无分别。
但我承认,某些时刻我也是庸俗人类中的一员,甚至被他身后一众高壮的男生唬得心里直怀疑:牛佰万到底是来给我撑场子的,还是来砸我场子的。
后来我们都走出去一段路了,我这才意识到,原来他们中大部分都是牛佰万汽修班上的学生,之所以穿得一身黑理由更是简单——不显脏,而且他们不要求穿校服,可以随意搭自己喜欢的衣服。
当然,那里头还有个格格不入的,穿裙子的女孩。
齐肩短发,染成棕红色,左右两只耳朵各挂着一只金色的耳环,长相还是十几岁少年人的长相,但画了颇为成熟的妆,尤其是她红色的嘴唇一张一合,特别惹眼。
牛佰万见我一直盯着她瞧,狠狠揉了一把我的头发:“小毛孩,看什么呢,这是我女朋友。”
“女朋友?”我重复了一遍。
我和那姐姐差了至少三岁,成人世界里的三岁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中学时代,高中初中的差别可就大了。许是牛佰万心里头清楚我不会对他“男朋友”的地位造成威胁,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语气里还带着得意:“怎么样,你万姐漂亮吧?”
那女生听他这么说,咯咯地笑:“去你的,谁是万姐,我有名有姓叫蔡迎乔,你叫乔姐就行。”她说起话来是南方味道的普通话,跟我们比起来咬字清晰,又因为是女孩的原因,带了点独特的风韵。
我挺喜欢听她说话的,顺着她的话叫了句乔姐。
我们一行人穿过天桥地道,又坐了两站公交,从一处小区后面拐了进去,老楼、石板路,有几块石板还翘了边,碎成一片一片,散落在裸露的土地上。烧饼铺子、小卖部、还有沿街铺着油布叫卖的微型菜市场,夕阳下落,红的白的老式广告牌上写着“按摩”“成人用品店”等字眼。
我抬起头,上空可见横七八竖的各种电线电缆;再往上看,还有楼顶上加盖的“自建楼”,晾衣绳在窗户间横跨连接,粉的绿的各色的衣服在上面飘;再往上看,就能看到远处的高楼大厦隐没于云层中,激光灯落在天空,为城市的夜幕更添几抹虚构的“星光”。
这里就是隐没于城市水泥丛林中,被遗忘的地方,人们给它了一个名字,叫“城中村”。
乔姐和牛佰万在前头领路,身后是他们的同学,大男孩们勾肩搭背在隔壁那间小卖部里买上几包烟,我跟在韩奈旁边,东张西望,竟也生出了几分刘姥姥进大观园时的局促。
他们如鱼得水,对我来说却是一个崭新的世界,我给顾柏川发了条短信,跟他说自己已经先往家走,让他下了兴趣小组不用找我。
“诶,这还是海生头一回跟我们来这边吧?”牛佰万总算在“温柔乡”中想起我来,扭头问道。
我说,是。
紧接着他又说:“那可得让你乔姐好好带着你认个路,外头那个破路太绕了,我这头几回来都没找对地方。”
我又点头。
我今天是答应韩奈的,只要他叫了牛佰万他们过来,我就趁此机会跟他们出来玩——平时有顾柏川在,我跟韩奈这边没什么机会来往,以至于他经常跟我抱怨。
我们走到一个两人宽的居民楼入口,乔姐抬腿就往里迈,我看了看旁边掉了墙皮的墙面,有点迷惑:“这是要去哪?”
乔姐停下脚步,指了指楼梯:“楼上是网吧,再往上一层是我工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