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种他给得实在太多了(144)
秦一诺和奶奶保证:“我会好好待他的,不要担心啦。”
奶奶眼睛瞪大,她的肺艰难地运作,“呼哧呼哧”地大喘着气,声音低到秦一诺得趴在她身边仔细听,才能听到她说什么,她费劲全身力气挤出人生中最后两个字:“沈钧……”
秦一诺回握着她,“他马上就来。”
沈钧恰好推门进来,秦一诺因为耳朵凑在奶奶脑袋边,眼睛看不到她的唇形,沈钧却刚好与她对视。
沈钧看得清清楚楚,奶奶张嘴,无声地说了四个字,“死不瞑目。”然后她抓着秦一诺的手,骤然松了。
病房瞬间被哭声淹没。
秦一诺原本在床边半蹲着,方便和奶奶说话,这下没了力气,“咣当”坐在地上,眼睛中空洞一片,好似灵魂一瞬间被抽空,他反手抓住奶奶,嘴唇微微发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剩下不停发抖的手,泄露着他的情绪。
假使人死时没有自己闭上眼睛,是需要有人给她合上的。
沈钧的视线在整个病房转了一圈,因为奶奶股份全数给了秦一诺、遗嘱里其他财产也有80%分给了秦一诺,其他人的哭大多带着几分表演的成分,嘴上呜呜着,眼角不见一丝悲伤,聪明点的人用手挡着眼睛,显得略微真诚些。
这些秦家的男女老少们,虽然和奶奶有着多年的感情,可惜在她最后的这半年,为了股份打成了乌眼鸡,多年情感化为乌有。
连她的独生子秦晖,都因为股份对她态度欠奉。
沈钧冷眼瞧他,秦晖的哭同样是虚情假意的,从他满身的香水气息、凌乱的衣服,不整齐的头发,不难看出这位在赶来前到底在做什么,秦晖呜咽着,却一眼都没看奶奶,像是在例行公事。
全场唯一在意奶奶的,只有秦一诺。
秦一诺呆呆的,脸贴在奶奶手上,轻轻地发着抖。
沈钧心一颤,走上前想把秦一诺揽进怀里,他手指刚触及秦一诺的背,眼睛不经意扫过奶奶,奶奶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因为没有人给她合眼,因此一直张的。
没有了灵魂,眼睛不再有神,只剩下黑黢黢的眼睛,像吸走了全天下的光。
原来这就是……
沈钧茫然地想:“死不瞑目。”
沈钧触碰到秦一诺的手猛地缩回来,沈钧想起一件事,据说人死后灵魂不会直接离开,还会在人间逗留一段时间。
沈钧实在不想当着她的面,再和秦一诺有什么接触。
全场哭了不到三分钟,秦晖再次打开病房门,两个西装革履的律师走了进来,到秦一诺面前彬彬有礼地鞠躬,“秦先生好。”
秦一诺脸依旧贴在奶奶手上,感受着最后一点温度。
没有搭理律师。
律师拿着一份打印好的文件,公事公办:“关于遗嘱划分问题,我方当事人秦晖秦先生提出了以下几点异议,您现在方便吗,我们就此事详谈一番?”
秦一诺好似没听见。
律师走近了,将文件递在秦一诺眼前,“秦先生?您看看这份文件?虽然老人的离去让我们很悲伤,但是活着的人生活还要继续,遗嘱的问题同样很重要,迫在眉睫。”
秦一诺只管贴着奶奶,并不回应,他慢慢感受到奶奶的手在温度流失,索性不再贴着,转为两手不停地揉搓着奶奶的手,为她提供一点热量。
律师耐心告罄:“您的心情我理解,但您要是听到了,麻烦回应我一声,否则我会以为您在故意借悲伤逃避遗嘱的问题。”
沈钧看不下去,抢过文件,撕了个粉碎,然后全数洒在秦晖身上。
沈钧冷笑,“你妈尸骨未寒,你就忙着夺财产,你可真是孝顺的好大儿。”
秦晖不慌不忙地停下他虚情假意地悲伤,花花公子四五十年在他身上烙下了深深的印记,哪怕是被人洒了一身纸屑,也能不紧不慢地抖落干净,再不疾不徐地说:“把遗产分好,我母亲在天之灵才能安心啊。我也是为了她着想。她年纪大了,老糊涂了,听信了谗言,把财产都给了外人,我们做儿女的,如果不能帮母亲把财产要回来,那还当什么儿女呢?”
“外人?”沈钧难以置信,秦晖这个亲爹居然说秦一诺是外人。
秦晖不咸不淡道:“他已经离开了秦家,不算我们家的人,自然是外人。”
沈钧愤愤不平:“他是你儿子,是你妈亲手带大的孙子。”
秦晖说:“我母亲临终前老糊涂了,脑子不清醒的时候被人哄骗着立了遗嘱,我是第一顺位继承人,我现在请他和我协商遗产情况,有什么问题?”
沈钧去看其他秦家人,他目光所及,对方皆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并不与他对视,看得出来他们同样是这个意思,有秦晖带头,财产可能要重新划分,自己说不得还能分一杯羹,真要按遗嘱执行,全数归秦一诺,自己一点都得不到。
一位五十几岁看起来像长辈的男人说:“小晖说得对,最后几个月她神智已经不清醒了,连股份给外人的事都干得出来,这时候立的遗嘱自然不可取。”
有了人带头,很快又有另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士说:“堂舅妈遗产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无论如何都不是秦一诺,房子钱给他问题不大,看在这么多年情分上,给一点可以。但他已经离开了秦家,还拿桐昌的股份,这不合理吧。”
沈钧质问:“股份是她生前就转给秦一诺的,这也算遗产?”
有人回:“她都老糊涂了,不是出于本意转的,可以撤销。”
秦晖说:“我们秦家的家务事,就不劳沈先生操心了,麻烦你现在立刻离开。”
沈钧呼吸一窒。
他突然明白了“死不瞑目”的真正含义。
原来秦一诺的亲人,真的只有她一个……
这些表面上和他有着血缘关系的人,只不过是另一重意义上的豺狼虎豹,对他虎视眈眈,时刻想将他抽血吸髓。
假如秦一诺没有离开秦家,他是名正言顺的秦家继承人,拿股份合情合理。可现在一切都变得被动。
秦一诺日子不好过,她怎么能瞑目?
沈钧的脊背被人拍了一下,沈钧回头,只见秦一诺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他躬身给奶奶合上眼睛,又在病床前跪下,磕了三个头,站起来,将自己脖子上常挂着的一块玉摘下来,挂在了奶奶脖子上。
沈钧嘴唇蠕动,想安慰他几句,可是在这般痛苦面前,他实在不知道能说什么好,一切言语在此刻都是乏力的。
秦一诺身前身后都涌着一群秦家的人,他每走一步,人群便散开一点,似乎人人都避着他,他好像一把尖刀,在人群中硬生生劈出一条路。
秦一诺走到沈钧面前,拉起他的手,带着他走出了病房。
守灵的那七天,只有秦一诺是从头到尾在守灵,其他人意思意思看两眼便撤了。
秦一诺既不吃东西,也不想喝水,只是披麻戴孝跪着。沈钧偷偷摸摸给他送水送吃的,秦一诺略一摇头,拒绝了,最后被沈钧摁着强行灌水和粥。
秦晖除了第一天来灵前看过,顺便把律师打印出来的文件丢给秦一诺,被秦一诺撕掉,剩下时候再没来过。
秦晖的两个足球队的私生子,也只有范星津来了两回,其他私生子们对奶奶大多有怨言,都是孙子,奶奶一点财产没给他们留,不公平。
闻曼每天过来,为了盯着秦一诺吃东西。
灵堂只热闹了一天,剩下六天只有秦一诺和沈钧在。
入葬当天,排场摆得足足的,几个车队的车浩浩荡荡行驶在路上,前来送行的人络绎不绝——倒不是为了送奶奶走,只是闻曼贵人事忙,难得今天在,是和闻曼见面的绝佳机会。
秦家的子孙们已经过了那段“伤心”的日子,成年人说说笑笑,把葬礼当成了扩张人脉的好机会,抓紧机会和来宾们社交,未成年人聚众打游戏,秦晖看上了前来送葬的一位女客人,和对方在葬礼上眉来眼去,秦晖还把一张门禁卡塞进了对方腰上的口袋——意思是今晚在这个房子里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