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断章(46)
“换言之。”盛闻景字字诛心,一字一句道。
“因为顾弈这个人,从头到尾只相信自己。”
“很不巧,我也是这样的性格。”
话音仍回荡于耳时,盛闻景被突如其来的外力,瞬间截断下一句话。因为顾弈猛地掐住他的咽喉,他的后脑勺重重磕在坚硬的椅背中。
“呃……”
喉管受到外力挤压,被迫发出短促沙哑的喘息。
随着顾弈掌心的逐渐收紧,盛闻景胸腔中的氧气急剧消耗,直至他整张脸变成绛紫色。
“你、你以为……杀了我,就能、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吗?”
即使缺氧难耐,盛闻景也自信顾弈不会真杀了他,他只是想给他一个难以忘怀的警告而已。
而这种警告,于盛闻景而言,无关痛痒。
恍惚中,拧眉的顾弈,与盛闻景印象里的顾堂的脸,在眼花缭乱中逐渐重合。这对父子生气起来,简直像是同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
顾弈是什么时候松手的,盛闻景已经不太记得了。
他走出房间,环顾走廊四周环境,空旷地仿佛无限循环的电影片段。
无论走向何处,通道都能扩展至,他累死都无法抵达的远方。
掌权的长者,不会允许羽翼未丰的晚辈忤逆,更讨厌有人剖析他的心思。盛闻景也仅仅只是试探,并未将话彻底摊开,便已经被威胁至近乎窒息死亡。
顾弈为顾时洸筹谋,这是他作为父亲的爱,即使并不光彩,那也是难能可贵的父爱。
而盛闻景只有依靠自己,才能从泥泞中走出来,挣扎着离开荆棘丛。
他绝不会帮顾时洸打假赛,也更不能允许这种肮脏的交易,让能发出动听音乐的钢琴,染上并不属于它的污秽。
缺氧的后遗症并不严重,但足以令他手脚发软,无法独立走下台阶。
盛闻景强忍晕眩与恶心,扶着墙面缓慢向前,然后在拐角停下,紧紧抓住扶手席地而坐。
四下寂静,他紧闭双眼反复回忆,顾弈提出的那些承诺。
听到用最好的医疗资源治疗周晴,盛闻景还是会忍不住心动。他认为自己还没拥有缺失母亲后,仍能独立完好生活的能力。
他的情感告诉他,只是抽出一份,自己并不需要的自作曲,交给顾弈即可,但理智会在产生这些想法的瞬间,挥舞着镰刀,将情感撕得粉碎。
顾弈的天平,只是衡量两个儿子的能力。但盛闻景的天平,却是将原则和周晴左右摆放,就像是网络老生常谈的话题。
家庭和事业,必须得舍弃一个时,该选择丢掉哪方。
须臾,盛闻景无声地捂着脸,手指紧紧按住眼皮,使劲控制着发烫的眼眶,让那些难以控制的眼泪,没那么容易流下来。
父亲去世时,他站在他的墓前想,如果他面临死亡,一定会选择最快速的方法离开这个世界,绝不会给家人造成任何麻烦。
当他将这个想法告诉周晴时,周晴笑着说,可是家人很希望你能活下去,即使十几张病危通知摆在面前,家人也会选择继续治疗。
直至今日,盛闻景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
他也希望妈妈能够活下去,不惜付出任何代价,甚至是生命。
控制情绪很艰难,但盛闻景还是一点点地整理心情,直至彻底平静。
顾堂在楼下等待盛闻景,倒也不是他愿意在原地等待,而是顾弈的秘书始终看着他,令他找不到任何理由上楼。
从盛闻景进顾家做陪练开始,直至结束这项工作,顾弈都未曾表露出丝毫,对盛闻景感兴趣的态度。
那张黑金邀请函,太显眼。
倒不是说邀请函的规格,而是顾弈对盛闻景的重视。
顾堂低头再次查看时间时,听到秘书笑道:“大少,我还有工作没有完成,就不打扰您了。”
秘书目光所向的地方,恰巧是刚露了半个头的盛闻景。
盛闻景站在距离顾堂第十个台阶中,看了看秘书,秘书向他礼貌点头。
“小景,父亲对你说了些什么?”秘书离开后,顾堂三步并两步,飞快来到盛闻景身边,握住盛闻景的手腕。
盛闻景仰头,摇头道:“没有。”
“顾堂。”
“嗯?”
“你和顾时洸,有个很好的父亲。”
盛闻景声音低沉,率先走下台阶,顺手整理凌乱的衬衣领口,隐藏顾弈留下的那道掐痕。
这场宴会,于盛闻景而言,已经没有再停留的意义。
那些站在舞池中,伴随着音乐而小幅度起舞的学生们,表情羞涩而烂漫,成长中的每个新奇经历,都将成为日后难能可贵的回忆。
盛闻景贴着墙根向场外移动,身后熟悉的脚步声,始终保持在伸手可触的距离。
他听到顾堂说:“小景,想看海吗?”
“海?”
顾堂:“两个小时就能看到大海,想去吗?”
盛闻景断然拒绝,“但今天是——”
“但明天是你的生日,十二点后,我要带你看海。”
他没再说想这个字,而是用更强硬**。
宴会聘请交响乐团的乐手演奏,他们会在完成第五首舞曲时,休息半小时再继续。乐手结束演奏后,纷纷起身去补充水分,场内只剩与会者低声说话的白噪音。
倏地,盛闻景意识到顾堂带他看海,恐怕不止是看海这么简单。
零点钟声敲响的瞬间,他也彻底跨入十八岁成年的行列。
他下意识看向通向二层的楼梯,他刚从那里离开。
——曼德拉草还有个更动听的名字。
风茄。
此类植物,含有极强的麻醉效用,能够用作止痛药与手术麻醉剂。用它的叶子泡茶,还会有致幻的效用。
午夜十二点消失的仙蒂瑞拉,是否也会因误食曼德拉草,而导致死亡呢。
“好。”
盛闻景说。
他对顾堂又重复道:“带我去看海。”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比平时多了那么一点点。
第37章
盛闻景也不明白,为何顾弈那样威胁自己,他还愿意坐上顾堂的车,让他带着自己去看海。
越野车驶离市区,人潮汹涌的闹市褪去,留下蕴含着青草香气的晚风。车内空调开得很足,但盛闻景吹多了头晕。防窥玻璃中映照的半张脸,随着自动降下车窗的嗡声而消失。
车载广播播放夜间频道,主播声线温柔而舒缓,念着听众投稿中的有趣小故事。
喜欢午夜广播的,大多是劳累了一日,想要在寂静中寻找自己的人。小故事多以暗恋和家庭矛盾为主,有趣生动,是所有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普通人的写照。
“你的十八岁,是怎么过的。”盛闻景出声。
顾堂沉吟片刻,回道:“连开三天的派对。”
“和谁?”盛闻景又问。
“第一天是和亲朋好友。”顾堂无奈地笑笑,“之后的两天,想和顾家结交的人,会选择在这个时候登门。”
“那么你凭什么认为,我的十八岁就该和你一起度过?”盛闻景拨弄着挂在后视镜的小挂件,那是个漂流瓶形状的香薰。
“我觉得你不会拒绝。”
顾堂道。
我觉得,我认为,拥有这种想法的人,通常喜欢一意孤行,强行将自己喜欢的东西,一股脑塞给别人。
也不会思考对方是否喜欢,因为在这种心理催化的意识中,他觉得自己给予的就是最好的。
盛闻景已经想不到,他在这种温水浸泡的方式中,逐渐接受了多少的强迫。
至今未曾产生反感,大概是顾堂用对了心思,让他觉得被管束,被保护,也是件不错的选择。无需多费心思,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盛闻景:“以后别再这么做了。”
顾堂手指微点方向盘,车速放缓,问道:“父亲对你说了些什么?”
盛闻景是从收到邀请函时开始不对劲的,顾堂以为顾弈只是为了感谢盛闻景教导顾时洸,但从盛闻景现在的表情,以及每句话中夹枪带棒的攻击来看,事情恐怕不会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