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断章(11)
盛闻景说:“很多弹钢琴的人都不喜欢钢琴。”
“你也是?”
“不算是。”
“对钢琴又爱又恨?”
“小时候不喜欢。”
顾堂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沉沉笑起来,“但时洸十七岁还是很厌恶。”
似乎只有提及家人的时候,顾堂才会露出笑容。
盛闻景想了想,回答道:“如果真想他对钢琴感兴趣,不如让他赢一次。”
顾堂:“赢?”
“嗯。”盛闻景点头,“小时候捧起第一座奖杯的时候,我才发现弹钢琴其实会让我获得很大的满足。”
“是胜负欲。”顾堂说。
“类似吧。”盛闻景到没有过多的非要赢的心态,很多时候,奖杯与荣誉,都是伴随着刻苦练习而水到渠成。
就像武侠小说里的练功,内力足够强横,才能在武林大会拔得头筹。
气氛在交谈中逐渐松懈,盛闻景也没先前那么拘谨。
顾堂打开车载音响,选择较为舒缓的钢琴曲,然后从储物盒里拿出巴掌大的喷雾,对着自己后颈喷了下。
透明磨砂瓶身上,贴着阻隔剂的标识。
“不好意思,时间到了。”顾堂说,“这种喷雾的药效只有五小时。”
虽是解释,但盛闻景隐约觉得顾堂话里有话。
他岔开话题道:“距离那家店,还有多久路程?”
“五十分钟。”顾堂道。
“饿吗?我这有饼干。”
盛闻景摇头。
他们聊了许多有关于演奏的事情,这是顾堂从未涉及过的领域,因此,盛闻景挑了几个比较好笑的突发状况活跃气氛。
顾堂这个人,很善于引导话题,也乐于倾听,并适时提出疑问。
有问有答的聊天才有趣。
抵达私人订制店后,盛闻景才发现,其实顾堂早已与对方在线上预约好了款式,今天来,只是为了交钱。
店家认出了盛闻景,两人临走时,还送了盛闻景一个水晶钢琴模型。
回程途中,盛闻景一路捧着模型。
顾堂问他,“你很喜欢这种小摆件吗?”
“不喜欢。”盛闻景笑了下,“但这是对方的心意。”
“没想到你居然是个重感情的人。”
盛闻景啊了声,他想说什么,却忽然抿唇,缓道:“也不算是。”
人的心意,在送出的那刻珍贵,但伴随着时间的流逝,便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对于盛闻景来说,陌生人的心意比熟悉的人更珍贵。
因为萍水相逢,日后不会产生交集,感情会在迸发的瞬间定格。
而彼此相识,总会在交往的过程中产生摩擦,如果某一方的利益遭到破坏,受损失的那个,定会变成吃人的野兽。
晚饭时分,他们才再度回到市区。
顾堂将车开到一家私房菜后院,熄火后,有人上前打开车门。
“这家菜馆的清水娃娃菜很不错。”顾堂边解安全带边说。
盛闻景没动,安静地等他收拾好一切。
“你今天邀请我出来,其实是为了请我吃饭吗?”
顾堂站在车外,俯身对盛闻景说:“如果我说,这是只因为我太饿了,你会觉得自己自作多情吗。”
“不会。”
盛闻景答,“我只会感谢你,谢谢你带我来这里吃私房菜。”
回答出乎顾堂意料,倏地,他发现盛闻景对他露出浅淡的笑意。
“无论如何,我都很感谢你家能够雇用我。”
“按理说,你家其实是购买了我所有的时间。有关于钢琴的事,我都该随叫随到。”
“所以今天这顿,是老板额外给的加班费。”
“顾老板,你还在易感期,待会不宜吃辛辣刺激的东西。”
“会影响阻隔剂的效用。”
盛闻景好心提醒道。
第9章
晚饭结束后,盛闻景拎着一小盒打包好的甜点站在路边,顾堂和他并肩站着,等待店员将车从停车场开出来。
甜点是顾堂主动提出,请盛闻景带给盛年的。
“对了,合同中有写你家地址。”顾堂说。
盛闻景微微点了下头。
话说到这份上,盛闻景道:“如果你忙的话,还是送我去地铁站。”
“如果我不忙呢?”
“那谢谢你送我回家。”
盛闻景干脆道。
他很少有与陌生人初次见面后,心中会腾升不要观察我的意识,
顾堂就是这样一个让他处处感到不适的人,他的每一步,似乎都隐藏着更深的试探。这份试探在双方隐约对峙下,显得格外尖锐凸出。
如果这就是顾堂的习惯,那么两个习惯相同的人,如果无法迸发出灵感的火花,那么就只有两片海域相交,或者海浪之间对抗时,一方以压倒性的趋势获胜。
“如果下次你想约我陪你出来散心,没有必要再找借口。”盛闻景用脚尖踢了下脚边的石子。
远处闪烁的车灯异常醒目,那是顾堂的。
顾堂:“我看你对我母亲倒很毕恭毕敬。”
“毕竟她是甲方,顾少爷并不负责我的薪水。”盛闻景弯眸笑了笑,“而且搞艺术的人,应该有脾气,你说是不是。”
“是。”顾堂答,“那么你的脾气是什么?”
没等盛闻景再回应什么,跑车在面前停下,店员小跑着来到顾堂身旁,将车钥匙还给他。
华灯初上,盛闻景贴在车窗边观赏夜景,手指边在透明玻璃上画了个全,随口道:“你为什么要叫顾夫人母亲。”
母亲大多出现在书面语言中,而并非日常称呼。
妈妈更符合生活中,对于母亲这一形象的亲昵。
更有肉麻的,甚至会喊妈咪。
他单手撑着下巴,微微偏头去看后视镜里的自己。
刘海被充盈着青草香气的风吹得上下翻飞,蹭地眼角痒痒的。
“华人的圈子,有时比你们想象得更加封建迷信。”顾堂解释,“就像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TVB影片。”
可比起封建迷信,财富更显得珍贵难得,不是吗?
盛闻景说:“小时候有个算命的,说我命中带煞,迟早有大劫。”
“巧了,我也是。”顾堂失笑。
不知是酒足饭饱后,血糖陡然升高后造成的兴奋,还是今夜夜色美妙,以至于盛闻景的笑意始终没有消散过。
挂在唇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顾堂聊着这座城市里的风景。
抵达盛闻景小区楼下时,顾堂将车停稳,看了眼熟睡的盛闻景,开着车灯靠在车头纳凉。
虽说是老小区,但绿化做得很不错,现在还不是夏蝉鸣叫的时候,盛夏活跃起来,应该会十分吵闹。
指针指向十点,楼上住户大多是老人,已经纷纷熄灯休息,四下寂静,就连行人都很少路过。
他掏出手机看了会股市,又与研究生时期的导师讨论了会之后研究的方向,导师提出可以帮他写推荐信,将他推荐给他在学生时代求学过的老教授。
顾堂正欲感谢,听到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盛闻景正推开车门,双手撑着膝盖,腿脚发软地下车。
“早上好。”顾堂玩笑道。
盛闻景捂着嘴打哈切,声音闷闷的,“现在是几点。”
“你只睡了半小时。”
“要喝水吗?”顾堂问。
盛闻景暂时还没彻底清醒,缓了会才说:“不好意思,我又浪费你的时间。”
顾堂耸耸肩,无所谓道:“最近休假,没有事情做。”
“不请我去你家做客吗?”他又说。
盛闻景站在原地没动。
“……”
半晌,顾堂笑道:“开玩笑,祝你好梦。”
上楼前,盛闻景前脚跨进楼门,后脚听到顾堂说:“我们还算是陌生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