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拔8000米(172)

　　不过大半年没见, 他也变了许多, 头发长了, 皮肤白了，个头……嗯，还是没长。不过看起来他一直在坚持运动，胳膊和大腿都有明显的锻炼痕迹，整个人显得纤瘦又健美，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回想起来这次亚运会禹山山也得到了一枚室内项目的银牌，就知道这小子最近日子过得不错。要是放在以前，他早就嘚瑟起来了。不过现在, 却多了一份沉稳的感觉。
　　我站在原地稍微打量了会, 正准备张嘴喊一声, 可不巧眼角一拐, 另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冒了出来。
　　那熟悉的吊儿郎当的站姿，那挂满胡渣的下巴，还有那总是不离身的摄像包。
　　还能是谁？他, 登山杂志社的编辑, 何山的老朋友，也是他的到来, 让当年的迷雾一层层解开, 让自己有机会了解真相, 而且这个家伙真的有着堪比狗仔队的执着精神。
　　他怎么也来了？
　　“怎么还不来, 磨叽死了！”
　　禹山山啧嘴, 一脸不耐烦。
　　邱野背着摄像机，四处环顾一圈，笑了，拍了拍禹山山的后背。
　　“别急，人这不就到了吗。”
　　两人同时把视线投过来，不免令人感到一些压力。
　　这两个，都不是好对付的家伙呀。
　　我讪笑一声，也没法再装隐形人，向前一步。
　　“好久不见。”走到近前，邱野先伸出手，“上次见面，还是给你介绍生意的那一回，没想到这个生意却差点要了你的命，抱歉。”
　　在场的人瞬间就明白了，他说的是“珠峰24小时”这个今年夏天的最大惨剧。最后登顶的人，除了齐名与何棠江，别无活口。
　　旁边禹山山的脸色都变了，狠狠瞪了邱野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戳人心窝子。
　　不过……邱野就是这样的人。我心里轻笑一声。第一次见面就直接向我询问何山的事。说他是不懂得看人脸色也好，不会照顾别人情绪也好，还是说他有身为新闻工作者的直白与敏锐呢。
　　“查林那小子本来也想来，不过他不好意思见你，只能托我转达歉意。”邱野继续说，“如果你有任何需求，都可以去找查家两兄弟。”
　　“没有必要。本来就是一场商业合作，意外是谁都没有预料到的，他们不欠我什么。”
　　在事故发生后，查森就曾联系过来表示愿意多做补偿，然而比起我，如果查家作为节目投资人想要弥补些什么的话，有更多其他需要他们的人。
　　邱野大概也是听说了一些消息，意味深长道：“是吗？”
　　禹山山没有给他继续谈下去的机会。
　　“走了！大热天别跟傻瓜似的在这里呆站着，进去说话。”
　　隔壁就是一件咖啡屋，开着空调，禹山山带我们走进来时铺面的凉气让人瞬间清醒了许多。
　　“电话里说的不是很清楚，我想再跟你确认一次。”禹山山拉开椅子坐在对面，“冬奥会选拔，你参加吗？”
　　“参加啊。”
　　“因为韩峥也要去？”
　　这和韩峥有什么关系？我心里嘀咕了声。
　　“或许吧，不过主要是我自己想参加。”
　　嗨，这嘴巴又不听使唤了，都说和韩峥没关系了，我又不是韩峥的跟屁虫！
　　邱野突然瞅了两眼过来，我咳嗽两下，立马摆平脸上的表情，掩藏下心中对韩峥的不满，绝对不是因为他骗了我才对他不满。
　　禹山山一脸不耐烦说：“我不管你是什么原因想要参加。这次机会很难得，我想确认的是你的态度，想拿冠军吗？”
　　啊？
　　“冠军啊！想不想？”
　　不是想不想的问题，而是想的有点远吧。难道不是先定一个小目标，先通过奥运选拔吗？
　　“不想？”
　　禹山山脸臭了。
　　我赶忙道：“想、想的！不过，我想有用吗？我不是说我不想，想想嘛谁不想，不不不，当然也不是说我只会想，我肯定也会努力的！”
　　眼看禹山山小暴脾气又要爆发了，我连忙道：“我一次国际比赛都没参加过，你就让我去拿冬奥会冠军，好高骛远两个词我也是知道该怎么写的啊，姗姗！”
　　“噗。”
　　邱野偷笑了一声。我和禹山山都瞪过去。
　　“嗯，我只想说，好高骛远，是四个字，一个词。继续，你们继续。”
　　脸上有点火辣辣的，天知道自从回国后，我有多久没这么丢人了。
　　“不想拿冠军的奥运会选手，不是好的登山家。”禹山山咕哝了一句，给自己倒了杯冰水，“我能不知道你现在的水平么？我只是想看看你有没有目标。总而言之，这次选拔赛云集了全国各地的高手，冬奥会更是云集了全世界的高手。你之前认识的一些熟人，也会出现在冬奥赛场。你要参赛，就要做好与世界顶级登山者奋力比拼的准备。”
　　脑海中回想起来一些熟人的面孔。白水鹜人，从尼泊尔回来后就再也没联系过他，也不知道他最近怎么样了。我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想另外一个人，笑着看向禹山山。
　　“我要是连这点决心都没有，现在也不会坐在你面前了。你是来邀请我参加选拔赛，那他呢？”我指向邱野。
　　邱野从沙发上坐直，清了清喉咙。
　　“请允许本人重新介绍自己。邱野，登山杂志社的主编，兼任2022年冬奥运雪山攀登项目的随行记者。为了让大众更好了解这个新项目，我们这次准备做一期节目，从选拔赛前期就跟拍选手，一直拍摄到正式比赛结束，更贴近选手生活，让观众们更加了解参加这些‘危险项目’选手的日常。而我希望拍摄的人之中，就有你，何棠江。”
　　“因为我的‘名气’？”我没能控制住自己，冷笑了一下。
　　“因为你的名气。”
　　没想到邱野毫不避讳。
　　“珠峰事故后，你和齐名可以说是国内受关注的人，但是齐名是娱乐圈的人，短时间内他不会再接触这项运动。而你不同，你身上自带的流量就会让大家关注这项运动，而无论是争议还是质疑，你都可以在拍摄期间用自身行动予以回应。”
　　邱野说：“还是说你准备就这样沉默下去，让大家遗忘了这次事故之后，把它一直当作是一场‘不幸的悲剧’。”
　　“难道不是吗？”我忍不住反问。
　　邱野端起手里的杯子，抿了口。
　　“那要看你是怎么定义悲剧了。发人深省、讽刺时代、展现苦难，在我看来，这次的事故除了苦难，其他方面是一点都不沾。因此人们甚至不会把它当作一个有教育意义的悲剧故事，而只是一场惹人笑叹或同情的不自量力的尝试。”
　　“那么，对于极限攀登这些运动，大部分人也会认为这是吃饱了撑的没有意义的事。”
　　禹山山嗤笑一声。
　　“狗屁的意义。”
　　这句话我赞同。
　　意义这两个字，太具有使命感了，好像一切缺了它就没有了存在的价值，但是意义本身却缺乏定义。人们成婚生子的意义是什么，种族延续、繁衍后代？如果是这样，那爱情就毫无意义，就不该存在。换句话说，一件事的意义是相对而言的，人类的繁衍或许对人类本身有意义，但是对地球来说，毫无意义，人类也不该存在。
　　所以在这件事上，我早已想通，在登山这件事上，我不会去寻找它对于别人的意义。因为那对于我来说，毫无意义。
　　邱野似乎通过我的表情看出了什么。
　　“是的，是这样没错。但也是因为这样，登山的圈子越来越小，越来越封闭。或许你们现在还觉得没什么，但是一个事物即便不被社会认可，也不应该被社会排斥。你知道今年，登山的商业赞助减少了多少吗？”
　　我呼吸一滞，下意识问道：“是因为我吗？”
　　“没有人想花钱买罪受。”邱野看着我，道，“资本家的钱砸下去，无法获得应有的价值，反而招来社会的骂声。那么，谁还会继续赞助这项运动，没有赞助，那些缺少资金的登山者该怎么继续登山？虽然不全部都是你的原因，但是今年的商业市场因为你们的珠峰事故而大受打击，也是不争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