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拔8000米(166)
年轻的女人抱住幼小的男孩,轻声哄他。
“怎么啦,哭得这么厉害?是想爸爸了吗,走吧,我们去找爸爸玩。”
……爸爸。
一个永远看不清面容的男人背对着阳光站在面前,伸出大手,轻轻摸了摸男孩的头发。
那是一双像山一样坚韧的手。他有些眷恋那久违的触感,忍不住想要更凑近一些,然而,却突然被男人轻轻一推,推了出去。
他回到了母亲的怀抱里,而那个男人却转身只留下背影,渐渐走远了。
别走……我还有话要问你,别走!
别走,告诉我,为什么你要去登山!
为什么?
为什么?!
“何棠江!”
双眼睁开,瞳孔轻微晃动。
“醒了,他醒了。”
周围是惊喜的声音,还有仪器滴滴的声响。头顶满目的白色,有一瞬间让何棠江以为自己还在山顶,然而被子传来的柔软的触感,却让他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了残酷的自然,重新回到了人类社会。
他喉结动了动,想要发出声音,却除了气声,什么都喊不出来。
有人轻轻抓住他的手。
“别用力。”那人说,“你的嗓子受伤了。”
何棠江抬头。
那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陌生的发型,陌生的神态,却是熟悉的锐利而沉稳的眼神,
韩……峥……
“你在加德满都的中国援建医院。”韩峥看出他想问什么,回答,“你,还有齐名,都在这里。”
他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何棠江再也忍不住流下眼泪。
“白水鹜人带队上山搜救的时候,只找到了你们两个。”
即便如此,也不要讨厌登山。江河。
作者有话说:
写这章的时候,我几乎能感受到和糖浆一模一样的心情。
这个是写大纲时就决定的内容了,曾经我一度犹豫是否要照着写,是否不应该写得那么残酷。
可是现实只会比小说更残酷。我们永远不会知道身边亲密的人会在何时离开。
只希望一切还在的时候,彼此好好珍惜。
韩峥回来了,珠穆朗玛结束了。
不要哭,糖浆。
我们还没有走到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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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离开
最开始的时候, 只感觉到一片白芒。
那是可以遮住天空、掩盖住所有声音,无边无际的一道白芒,它笼盖在整个世界, 抬头低头, 睡觉清醒时, 都能清晰地看见它, 就好像我还在山顶,还在那充斥着皑皑白雪的顶峰。
“……江……”
耳边有什么声音传来,直到耳朵传来一阵刺痛,我扭头看去,看见老妈一副不满意的神情收回手。
“你在想什么?”她将削好的苹果递给我,“喊你好几声了,听不见妈妈说话吗?”
面对老妈责怪的神情,我有些无措。
“没有, 我……就是在想些事情……”
没等我说出自己在想什么, 老妈已经打断了我, 自顾自地说起来:“学校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我们已经替你和辅导员请好假了,家里你艾叔叔也会照看好,等你恢复的差不多了, 我们就坐飞机回去。”
“回去你还要准备补课和补考的事情, 暑假后再开学你就大三了,不能有挂科知道不?如果哪里有不会的, 可以多向教授们请教学习。”
上课, 考试, 一瞬间我觉得有些恍惚, 那明明是个数月前的日常生活, 在这一刻我却觉得它们已经离我很久远,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
说起来,那件事发生之后有多久了?那些人……
“妈,韩……”
“好了。”老妈夺过我手里的苹果核,再一次不等我把我话说完,“我去与医生聊一会,有什么事你就吩咐门外的护士喊我,想看书的话床边那几本都可以,妈妈一会再回来陪你。”
没等我问完想问的那句话,老妈已经干净利索地起身推门走了。病房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呆呆地望着垃圾桶里孤零零的苹果核,在那一瞬间,生出了同病相怜的孤独感。
这个时节,已经到了尼泊尔的雨季,加德满都的雨陆陆续续地下,像一个老旧的收音机,总是响几声然后又停下。不下雨的时候,天气很温暖,就好比今天,是个适合出门散步的日子。
我看了看床边的垃圾桶,望了眼窗外的绿草地,终于忍不住出门透口气的欲望,小心翼翼地翻身下了床。巧的是,护士正好去其他病房看护,并不在门口,我悄悄离开的时候,除了垃圾桶里的苹果核,没有谁注意到。
因为腿脚还有些不便利的缘故,我只能一瘸一拐地扶着墙慢慢地走着,大概是因为在加德满都的医院很少见到一个瘸腿的中国人的缘故,一路上我感觉到不少打量的视线,或偷偷摸摸,或光明正大,为了避开这些刺人的目光,我挑了一条僻静的小路,走进医院的后花园。
就走过一道长巷,眼前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是远方连绵起伏的山峦,还有那绵延在山腰之上的紫红色,喜马拉雅山峰上的杜鹃似乎因为更贴近太阳的缘故,总是更偏向深沉热烈的红。
【每年的四月份,杜鹃花会盛放在山坡的每一个角落。】
恍惚回忆起在那一次前往安纳普尔纳峰的路上,热情的夏尔巴人对我说。
【这里的杜鹃花海——】
“很美,是不是?”
“谁!!”
因为仓促间转身脚下一个趔趄,在即将跌到之际,一双手伸出来扶住我。
“看来你还没有修养到可以出门散步的地步。”
他扶住我站稳,又松开手,后退几步用熟悉的眼神审视我。
“韩峥。”
我低声念着他的名字,低头,就看见了他明显比右边纤细了一圈的左腿,这才想起来,韩峥才是一个真正动过截肢手术的伤患。
“已经全好了。”注意到我的视线,韩峥掀起裤腿,露出金属色的假肢,“最后一次复健,无装备攀登摩崖,我拿了第二名。”
“哦,那你很厉害。”我有些干巴巴地佩服道,“摩崖……我还是听说过的。”
“所以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猛地抬起头,对上韩峥一如既往冷峻的视线。
他问。
“你要多久,才能完成复健。”
有一瞬间,我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无名的火焰,让我想冲上前去狠狠拉住韩峥的衣领。
复健?!你把一个人失去队友后的悲痛,称之为复健?那活生生的性命呢,那前一刻还在与你聊天说笑的友人吗,在你眼里难道就是复健所需要的冷冰冰的天数吗?
“17人。”韩峥说,“这是今年攀登珠峰的死亡人数,其中超过半数都是随行的夏尔巴协作,而剩下的一半中,有3名中国人,全部来自你们节目组的登山队伍。”
“死亡的夏尔巴协作,会得到不超过价值一百万人民币的尼泊尔保险赔偿,而因录制节目出意外的登山者,还得到了节目组支付的额外的补偿金。滕吉的奶奶可以分到一百五十万元人民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