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拔8000米(130)
“我没摔下去?我去,刚才那一下, 差点真以为要没命了!”
滕吉看他总算清醒过来, 松了一口气, 又担心道。
“还能坚持吗?脑袋晕不晕, 不知道那一下有没有撞得脑震荡?”
“就算脑震荡了, 现在也查不出来,继续登顶吧。”
何棠江反而没有滕吉那么忧虑。大概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刚才那一下十几米的滑坠都没能让他缺胳膊断腿的,还担心这一时分辨不出来的脑震荡吗 ?不过下山之后还是得去医院看看,毕竟刚才那一下还是摔得太猛了。
见人真的没事,滕吉按住对讲机。
“没事,继续前进。”
对讲机里很快传来回复。
“收到。我们已经登顶。风变大了,你们小心些。”
何棠江是在登顶前一瞬脚滑摔落的,要不是有和滕吉结组保护,这一摔恐怕就得摔得尸骨无存。然而差点尸骨无存的人此时却跟没事人似的,反而不断催促滕吉。
“快呀,继续吧,你看他们都登顶了。”
滕吉看向明显亢奋得有些不正常的何棠江,知道他正处于肾上腺作用的兴奋状态,此时说什么都没用,只能提醒。
“小心脚下。”
然后这两个落后于大部队的人,开始完成最后几十米的攀登。
说到最后几十米,其实也只有二十多米的海拔距离,水平距离算下来也不过一百米左右的路程。然而这最后一段路程,就像是黎明前的黑暗,最考验人的耐心、毅力与意志,也是最容易出现失误的时候。很多登山者往往都是在攀登K2或者珠穆朗玛的最后一个关卡时,发生了意外。何棠江刚才就是一不小心,出现了失误。
可不能再出现第二次失误了。
这么想着,滕吉让何棠江走在前面,自己跟在身后紧紧盯着他的每一步。
冰镐蹭蹭挥舞着,时不时带起一些碎屑,脚上的登山鞋早已经脏的看不清本来的颜色,却仍然能发挥它的功效,牢牢抓紧冰壁和岩石。
何棠江虽然亢奋,但动作还是标准的,没有再出现失误。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跨越最后的障碍向上攀登。
风夹杂着雪花吹进嘴里,也只能随便抿一抿,脸被风刀割得疼,也抽不出手去揉一揉。所有的专注、视线,全部只凝聚于眼前即将达到的八千米的峰顶。
手表的海拔计数在不断地接近最终的数字。
8081,8082……8089!
最后一个翻越,像是从骨子里榨干了所有力气,凌空一蹬,数字停滞了一下,变成了——8090。
到了,至此便是顶峰。
没有再可向上攀登之处,没有再可增加的海拔计数。
空气稀薄,山风寒冷。
此时此刻,何棠江便站在安纳普尔纳峰的最高点,俯身望着海拔八千米以下的山川江河。
护目镜不知什么时候被撞得挪位了,双眼直接暴露在风雪和强烈的紫外线下,眼睛被刺激得直流眼泪,然而却舍不得眨动一下。
那些他们曾经走在其上,只可窥见一斑的景色,如今以完整而巍峨的面貌显现在眼前。
墨绿色的冰川在山峰间交错而过,如同墨龙蜿蜒攀附,不见首尾;遥遥相对的几座山峰,恍惚间似乎可以看到有细小的黑影攀动其上,可再仔细看去,却原来只是山脊暴露出来的黑色岩面。
天地之间,这方尘土,仿佛只余你一人与其感应。上,几可触天,下,脚踏山川。潜藏在山川间的巨大力量从地壳间不断涌出,仿佛要将你一举托出,跃其而上,冲破那云遮雾绕的苍穹!化龙,化凤,化作一切可盘旋飞绕之物,在天地间畅游,那数米百米千米的距离,好似也只是弹指一挥,即刻便至。
何棠江晃悠了一下,突然趴坐下来,紧紧贴住雪面。
完蛋,他想,恐高症好像又犯了。
不在其他时刻,就在此时,曾经被他克服的恐高症状,在他第一次感触到八千米山峰的奇景时,再次发作。
他眼前晕眩,脚下晃悠,有种天旋地转的错觉。
啪。
一个头晕,人倒了下去。
何棠江心里叫糟,怕不是要摔得尸骨无存?可下一秒,脸一凉,鼻子一痛,竟一头栽进了雪地里。冰冷的雪让他热血上涌的大脑稍微冷静了一下,又过了一会,他听见了声音。
那是曾经在富士山顶听过的,似曾相识的声音。
怦怦,怦怦。
谁的心跳?
是我自己的吗?
不,何棠江将手按下雪层之下,双手穿透雪层,按住坚实地面,感受着那脉动。啊,这才恍然。
是它。
是山,是山峰,是山川,是山脉,是这大地相连其上广博的一切,这土地上的万物生命的活力,化作一声声沉重的脉动,跃然进他指尖,与他的心跳相互契合,将渺小又弱小的,微不足道的他,也包容其内。
山大地大,无所不容,他自然也是被容纳的其中之一,是与大地血脉相连的众生,对于脚下这座山峰又有什么可以畏惧。
有什么可畏惧的呢?
晕眩缓缓褪去,何棠江扒开雪,站了起来。
他戴好护目镜,假装镇定,走到其他人手边,比了个“耶”。
“快点拍照。”
何棠江催促,好似刚才那晕眩到两眼昏花的人不是他,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旁边几人默默看了他好一会,彭宇峰突然道:“社长,鼻子怎么红了,哭了?”
“你才哭了,我那是撞红的好吗?别啰嗦了,快点一起拍个合照,纪念我们第一次登顶八千米山峰!”
滕吉拿着相机,另一名夏尔巴协作看守行李,三个登山者站在一块,看向镜头。
“准备,一、二、三!”
三人异口异声。
“茄子!”
“前列腺炎!”
“チーズ!”
……
过了一会。
“何君,你刚才喊的什么?”
“社长兴奋过度,脑袋不好使了。”
何棠江不以为意,人生第一次登顶八千米山峰,当然得喊与众不同的口号,才能体现特殊意义。然而其他人,尤其是彭宇峰反正是不理解特殊意义与前列腺炎有什么关系,只当何棠江是摔坏了脑子,想着下山去赶紧给他治治。
2022年4月3日,十点十五分。
从四号营地出发,花了七小时又二十五分钟,从大本营出发,花了整整四天三夜。
滕吉所率领的登山队,包括何棠江在内,全员登顶安纳普尔纳峰成功!
这是何棠江的第一座八千米山峰,就像每一个登山者那样,他会永远记住今天。
十点四十分。
所有人开始准备下撤。
临撤离前,何棠江又念念不舍地望了眼顶峰的景色,深吸了一口只有在八千米才能感触到的冰凉又稀薄的空气。
再见,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他对八千米的风与雪轻轻道别。
作者有话说:
登顶。
然后,何棠江要就前面的皮,开始面临来自老妈、老韩、老舅、老姗等人暴风雨般的问候了。
第104章 安纳普尔纳峰(完)
成功登顶只完成了攀登一座山峰的一半路程, 安全下撤才是登山最重要的另一半环节。队伍中的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因此从顶峰下撤的时候,大家都比出发时更多了几分小心。
按照滕吉的估计, 如果一切顺利, 他们会在下午四点左右撤回四号营地。今晚在四号营地休整一天, 明天直接出发撤回大本营。
每个人都看得出来何棠江亢奋的情绪, 也因此每个人都提醒他下撤的时候多注意一些,不要因为太过激动而失误。
彭宇峰特地提醒他:“有多少登山者是因为下撤时出意外丢了性命的,需要我再跟你列举一下吗?”
“不用了。”何棠江苦笑,“我偶像严冬冬就是下撤时出了意外才不幸遇难,前车之鉴在,我不会那么大意的。”
“那一会遇到冰缝的时候不准再跳,冰锥套在手腕上系紧,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