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中的主人(154)
这一次,阿尼斯一点没有犹豫。他不敢犹豫,连多喘一口气都不敢。
他的诚恳和笃定让赫越犹疑了一秒。赫越问道:“可是,你全程参与了所有事。无论是你派自己的助虫去找欧里德谈和解方案,还是你拟定合同方案,资助我开画展,所有的事情都有你助力。”
“对,我参与了所有事。没有调查清楚背景是我的错,如果我一开始就知道开办画馆对于您而言是一场劫难,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开始!”
阿尼斯难得情绪激动,声音拔高了好几度。
“雄主,您完全可以质疑我的工作失误,咒骂我落入了伊琳德那个混/蛋的圈套,但是……求您,不要质疑我的真心。我只是想帮您,我以为办画展是您的愿望,所以我才会这么做。”
阿尼斯总算舍得将赫越的脚放下去,双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跪姿也挺拔标准。
“雄主的案例是虫族历史上的第一个,艾莱斯暗中申请了颜色专利以来几十上百年,虫族再也没有办过画展,也没有任何一个热爱绘画的画家。绘画就是贵族雄虫的玩具,没有虫以此为事业!”
“对不起,雄主……”语气激烈的阿尼斯回过神来,立即放轻了自己的声音,“我太激动了,抱歉。作为身经百战的商人却轻信另一个商人的善意,是我的疏忽。”
赫越侧坐过来,拍拍阿尼斯的头,像是在安慰一只情绪激烈的大狗。
“我错怪你了。”
“没,没有,是我的错。”突然听到赫越说这话的阿尼斯一下子气焰全消,只剩下满心的愧疚。
他挪动自己的膝盖,够到了律师雌虫准备的材料。
“雄主,检验机构作出的检验结果显示,您的画上面的颜色和艾莱斯享有专利的颜色重合度为99%,构成严重侵权。”
赫越接过检测报告,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如果您……直接认罪的话,律师可以为您争取最大的从宽处。再加上您破膜时间不长,本就是疏忽而不是故意侵/犯他的版权。如果我能赔偿所有违约金、交付罚款,应该能尽量争取缓刑……”阿尼斯放缓了语调,小心翼翼地观察赫越的表情。
能将几十年牢狱之灾说成缓刑,已经需要律师作出极大的努力。
赫越绷着脸,轻声回答道:“继续。”
“或者我们去争取和解,向艾莱斯认错,赔偿所有的违约金,甚至翻倍支付所有前款,请求他同意事后补上授权,并且承诺以后会按比例分成。”
赫越的眼前一黑又一黑。
“还有吗?”他的语气僵硬。
阿尼斯的文件已经翻到了底。
“或者,我们逃吧。”
逃到没有虫认识,没有专利限制,想画什么就画什么的自由地。
赫越看着手中的检测报告,上面检测出的两组样本的颜色参数相似度几乎重合,仅存的1%只是机器的误差。
怎么会不重合呢?赫越就是用的艾莱斯售卖的调色颜料直接画的。
所有的方案都代表着赫越得认自己确实原创性犯罪,他得认自己做错了事,认自己犯了法,认自己害了艾莱斯……
到了最后,竟然连逃跑都是一种不错的方案。
他的鼻尖酸涩,眼眶不由得湿润起来。
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滴在了检测报告的纸张上,将上面的幽默晕染开。颜色参数模糊不清,印上去的颜色因为眼泪而被晕成其他颜色。
阿尼斯顿了一下,抬眸就撞上了赫越泪眼朦胧的模样。
他的眼眶微红,噙满了眼泪,又照进了破碎的暖橙色阳光。晶莹圆润的泪珠夺眶而出,在白净的脸颊上留下两行泪痕,最终滴在纸张的颜色上。
“可是阿尼斯……我没有错……”
声音发着颤,揉进抽泣般的哭腔,能轻松抓住对方的心脏,放在手里反复碾压。
“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我只是画了画而已,为什么这里有颜色版权……颜色,怎么可能可以垄断?没有谁告诉过我颜色可以垄断……如果我早一点知道,我就不会办画馆了……”
赫越这些天都与虫族的律法为伴,将规则读了一遍又一遍。作为一个业余人士,他学了很久,也没有找出能够让自己免于追究的办法。
无论是故意还是无意,虫族规定只要达到一定的金额,就必须追究责任,让他坐牢。
他的希望一点点变得冰凉,现在,他面前的阿尼斯,还有那位全虫族最厉害的律师也告诉他,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免于追究。
所有的信息都在告诉他,他做错了事,犯了罪,从一开始提笔绘画,就是如此。
在穿越前的人类社会,赫越从来没有听说过颜色垄断。每一个人都享有创作的自由,每一个人都能自由地使用这个世界上所有存在的、或者未曾存在过而自己创造的颜色。
阿尼斯扔掉了手中的文件,倾身揽住赫越的腰,将他抱在了怀里,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腰,试图让他冷静下来。
“阿尼斯……我明明……没有错的……”
赫越没有拒绝这个怀抱,反而将自己塞进坚实宽厚的胸膛处。
“雄主没错,是艾莱斯陷害的您。”
【阿尼斯,70%。】
阿尼斯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从容不迫,被赫越一掉眼泪就手足无措,绷得很紧的神经也让感情趁虚而入。
拿来的材料已经没有任何存在的价值,他不想按照已经做好的方案让赫越受委屈,让他无辜的雄主就这样落入他们的圈套。
赫越在温暖的太阳下晒了有一阵子,沾上泪痕的脸颊湿漉/漉的,又被阳光晒得很烫。他的脸贴在阿尼斯的脖子上,没有任何衣服的遮挡,阿尼斯只能感受到他脸颊上炙热的温度。
阳光舒适而不暴烈,赫越整个人都被晒得很暖,薄薄的一层绸制衣服下是被晒暖和的身体,现在正因为抽泣而偶尔颤/抖。
皮肤表面的温度从阿尼斯的手心传过来,鼻间也因为靠得足够近而能闻到淡淡的花香和太阳的味道,让人想起被阳光晒了一阵而温暖舒适的棉被。
那种感觉,就好像拥抱的是阳光本身一般,温暖但破碎的阳光。
阿尼斯紧抱住他的“太阳”,轻言细语地哄着,一点没有总裁或者商人该有的气魄和冰冷。
等到赫越哭累了,已然是夕阳落幕。阿尼斯已经单独在这个房间里和自己的雄主待了很久,抱着黏在他身上的小猫相处了整整一个下午。
……如果忽略躲在卫生间里捂着自己耳朵的律师先生的话。
赫越绷得太紧了,自从被警官从画馆里带走到现在,他的神经一直提心吊胆,焦虑着眼前的烦心事。在阿尼斯怀里发泄哭了一阵,现在压抑的心情也好了一些。
他揉揉自己发红的眼眶,又恢复平日里平静疏远的语气。
“……让你见笑了。”
心爱的人给予的温柔和信任只有短暂的美好时光,在抽离走的时候,阿尼斯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抽痛,如同上瘾的酒精被迫强行快速戒断一般。
阿尼斯仍跪在赫越面前,膝盖早就没有了知觉。他扯出一抹苦笑,回答道:“雄主太客气了……”
他宁可刚刚的片刻就是永恒,这种想法一度超过了他亲眼看见赫越正在承受委屈和不甘。好在他的智先行,心疼先占据了高地,他希望赫越尽快好起来。
“这些方案都不可行,我再想想其他办法。”阿尼斯捡起刚刚仍在一边的方案文件,整齐地累成一叠。
赫越点头,也弯腰去捡散落在另一侧的检测报告。
检测报告上打印的色块被泪水晕开,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糊成了一堆乱七八糟的颜色。中间的颜色还能和原来的颜色相似,但是晕到远处的颜色只剩下不同程度的红黄蓝三种颜色。
赫越盯着这些颜色发呆。
阿尼斯出声安慰道:“没关系,我再去检测机构打印新的报告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