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灵之路 上(439)
至于那个坐在龙椅上的,到底是齐王司马冏,还是司马钟一脉子嗣,对于司马懿来说,压根就没有差别。
孟彰睁开了眼睛,他往帝城那东宫的方向看去一眼。
司马慎的动作以及布置、图谋,到了这个时候,他基本算是摸清了。接下来,他需要考虑的是……
他要去阻拦司马慎吗?
孟彰沉吟少顷,自己摇了摇头。
不,他不会。
司马慎要压下他们司马氏一族的八王之乱就由得他去。这场乱战固然是动摇了他们司马氏一族的根基,迫使他们不得不同各世家望族妥协,但最受伤的,却始终是这一方世界里的百姓。
孟彰不在意司马氏皇族到底是怎么个承继传递,也不关心司马氏这个皇族同其他世家望族那暗斗的胜负,真正让他不忍的,是这天下无辜的黎庶。
很明显,孟彰需要时间,这天下的百姓也需要时间。
心思既定,孟彰也不迟疑,他很快通过小海螺往杨三童那边送去一句话。
杨三童觑见小海螺的动静,不动声色地寻了个空隙查看。
听见小海螺里传过来的孟彰的话后,杨三童也愣了愣。
孟彰的答复很简单也很熟悉。因为每一次杨三童将他们所收集到的信息往孟彰那边厢递送时候,得到的都是相似的答复。
明明这一次他递送过去的信息很有些特别,但孟彰却似乎全无所觉,只做平常……
杨三童拿着小海螺站了好半饷,最后摇摇头,将那小海螺收了回去。
既然小郎君没有特别的吩咐,那便这样吧。
第213章
才刚将小海螺收起,孟彰便看见坐在他前一席的王绅、谢礼、庾筱三人从座中站起相伴着往外走去。
看见孟彰的目光,王绅停下脚步,拱手一礼,道:“我三人方才看了一份棋谱,觉得别有几分趣味,想去那弈棋楼一趟,彰小郎君要一道去看看吗?”
孟彰笑着摇头,拒了。
“真不去吗?”谢礼也问,还跟孟彰强调道,“会很有意思的。”
孟彰仍是拒绝了。
“多谢,”他道,“但是我也有事情要忙,分不了身。”
孟彰既已说得这般明白,王绅、谢礼和庾筱三人便也没有继续尝试,他们各自对孟彰一礼,往弈棋楼的方向去了。
学舍里其他的小郎君小女郎们面面相觑,一时竟是谁都没有说话。
“孟彰小郎君这到底是真的不愿意还是不知道?”
“你说呢?”
“就是猜不着啊。我们这位同窗,你看先前东宫那位慎太子是怎么花心思收拢人的,可结果呢?不也给辞了么?这回的王谢庾桓……”
童子学学舍里的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三三俩俩地凑在一起议论,那眼角余光还时不时瞥过孟彰,观察着孟彰这边厢的动静。
李睦、明宸这些出身道门法脉的小郎君小女郎们也在留心旁听,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师兄,你觉得……我们有没有机会?”明宸更是暗下传音,询问李睦道。
李睦这次却是不同往常,他沉吟一阵后,竟是给出了另一个明宸等人此前都没有听说过的答案。
“或许。”
那顷刻间,连明宸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面对那样一个他们已经商讨过不知多少回的问题,他们的师兄李睦,竟然就犹豫了?
“师兄,莫不是我们真的也有机会?”林灵当先问道。
李睦先是转过眼睛又看了孟彰一眼,然后才将目光收回。
“我们这位同窗,”李睦斟酌着开口道,“不知道昨日里是碰着什么事情还是改变了什么想法,总之,他跟我们道门,似乎另存了一份缘法……”
明宸、林灵这几人努力克制着,才勉强控制住了自己,不叫自己狂喜到失态。
所以,不论皇族还是世族们如何花费心思,如何孜孜以求,这位潜力深不可测、品格超凡脱俗的小郎君,终究是他们道门的人才?!
李睦、明宸这些道门法脉的小郎君小女郎中,尤以出身酆都的石喜最为开怀。
如果孟彰小郎君最后终究是他们道门法脉的人,那么小郎君最后的归处,不该是他们酆都地府吗?
李睦、明宸等人自然也察觉到石喜的这一点小心思,但是……
李睦悄然同明宸、林灵、白星这几人对视了一眼,唇边的笑意似乎都是深了深。
哪个就说孟彰小郎君同他们道门法脉的缘法,是一定着落在酆都地府这一脉,而不是其他的道门法脉呢?
这些童子学的生员们各有所想,孟彰的心思却甚是沉静。
他推拒王绅、谢礼三人邀请的理由,并不全是只为了拒绝而拿捏出来的借口,而是他真的有相当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
他必须,也该当,要在那些一件件堆砌到他手边来的杂事中,分理出一个轻重缓急来。
这件事情对于旁人来说,或许无关紧要,但于孟彰却不是。
原本孟彰是不太放在心上的,但昨日里从阳世天地归来阴世天地以后,到他结束一夜修行,准备出发往太学童子学里来听课的那时候,对着他座下那白莲莲台,孟彰却是陡然被惊醒了。
他想要做的、必须要去做的事情太多了,可他的时间、他的精力却是有限的……
繁杂的事务同有限的精力、时间撞到一处,孟彰但凡还想要做成些什么事情,他就必须得做出合理的安排。
什么好事都想要做成,什么问题都想要解决……那就太贪心了。
贪心不是不可以,可那前提是,要有满足那贪念的手段和能力。
孟彰认真想了想,索性将手抬起。
他长长的袖摆在案台上空拂过,最后轻巧地落在案台的角落位置。
砚台、笔架、空白纸张、镇纸……
这些文宝被孟彰一件件在案台上排开,安置摆放。
这一点空余时间里,孟彰也在心里快速地梳理着什么。
待他提起笔杆,让那毫笔笔端饱蘸砚台上浓黑的墨汁,孟彰眨了眨眼睛,目光轻盈地落在那空白的纸张上。
不,只这么一会儿工夫而已,孟彰那握着笔杆的手腕已经顺遂心意而动,在那原本空白的纸张上快速地落下一个个洒逸的行书。
“己身所第一紧要者,修行事。”
这一行文字出现在纸张上时候,孟彰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修行事是他己身第一紧要事,这原就不容质疑。
修行,是超脱一应磨难、步步壮大己身、获取破局力量和资格的唯一途径。
也是绝对的正道。
孟彰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但是……
孟彰的目光止不住地落在“修行事”这三个文字上。
修行事太广泛了。
道、术、心、行,俱都是修行事,也全都不能轻忽。
道,是道途,也是他所择定的、壮大自己的方向,是他所想要成就的未来的自己。
只有他脚下的道路不出差错,到他走到自己所能去到的尽头时候,他才能坦然地接受那落下句号的自己。
术,是护道法。没有足够强大的护道法,他不能护持己身、也不能保得住他亲近的人,退散一切拦路的魑魅魍魉。
而那足够强大的护道法,一定是能将他的优势完美发挥出来、帮着他更好地遮掩自己短处、最契合他本身的术法。
这样的术法,想要修成,却也不是单纯拜得一位强大师长、得到什么福源能够做到的。它必须得孟彰自己来悟,得他自己来修持,甚至是他自己来修改。
也唯有如此,他才能炼成理论上他最强大的术法。
心,是道心,是本性。他的一切所求、所愿,唯有出自他的本性,才不会后悔、才能一往无前。
这对于孟彰来说,是艰难的,也是容易的。
前世今生,生生死死、病痛康健中兜转过,平凡、富贵中闯荡过,孟彰知道什么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知道自己心中真正的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