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灵之路 上(229)
孟彰颌首:“我确实做得到。但是……”
孟彰无声低叹。
“我自有更重要的事情,没得为它们空耗心思。”
孟庙听得一愣一愣。
“我也不耐烦应对那司马慎了。”
这句话,孟庙才是真正听懂的。
他也不由得赞同点头:“那司马慎确实很烦人。”
虽然孟彰说司马慎送来的两件贺礼还没有细看,但只听孟彰的话风,看那近侍内官今日里的做派,再对比那个藏着种种情报资料和洛阳阵禁布防图的锦囊,孟庙也不会以为司马慎送来的那两件贺礼会是平常。
阿彰是个好孩子,那样的重礼一件件砸下来,阿彰怎么都不可能坦然领受。他日后必定会寻找机会送还同等价值的贺礼的。
到最后,只怕就会演变成阿彰和那司马慎互拼家底。
可是那司马慎出身皇族司马氏,背后又有武帝司马檐和皇后杨氏,还有国舅杨家……
阿彰哪儿来的家底来偿还那些人情?
怕是就只能帮着那司马慎做事了。
如此拉扯再多来几回,阿彰便不是司马慎座下臣属,也必是客卿。
孟庙代入了一下孟彰,只觉得自己怕是要呕死。
“……你是对的。”
到这个时候,孟庙是真的明白为什么孟彰会跟他说这是最合适的时候了。
那司马慎是阴世皇庭太子殿下,他是君,孟彰纵然是一郡名门麒麟子,也是民,是臣。没有足够的理由,孟彰就始终得在明面上保持对那司马慎的礼节。
这是礼。
是名分之制。
天然的身份差别面前,孟彰就是得低头。
但现在不同了,现在明眼人都知道,孟彰就是因为司马慎才无辜被拖入漩涡,需要面对这绝命的劫难的。
更兼孟彰年岁太小,他若是以这个理由,宣告自己彻底绝了入朝的心思,他就能自然而然地将皇族给撇到一旁。
这个世道,在追求礼的同时,也疯狂地膜拜着风骨,膜拜着超脱世俗的洒然无羁……
名士!
阿彰能自然而然地向那个方向迈出一大步。
当然,这得有一个前提。
——孟彰他需要先过了面前这一个大坎。
想到这里,孟庙的脸色又是一片死寂。
当他空茫无措的目光落到孟彰身上时候,孟庙其实还没能从绝望中挣脱出来,可他多少也察觉到了什么。
“阿彰你……”
孟彰转眼看他。
孟庙呆呆与孟彰对视,渐渐地,他的目光有火光亮了起来。
“阿彰你,你是不是有法子了?”
孟庙问,眼底是止不住的渴望与激动。
他在等待着孟彰的答案。这个答案,能将他解救出来。
孟彰扬起唇角,浅啜一口茶水。
孟庙大大地、大大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整个人瘫坐在地上,不复往日时候的规整姿仪,很有些狼狈。
但他自己并不在意,还拉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那就好,那就好……”
孟彰面上的笑意倒是收起来了些。
“庙伯父,明日还得劳你再替我从学里请出一段假期来。”
“没问题。”孟庙话都没听清楚,先就一口应了,随后才木愣愣看孟彰,“……啊?”
孟彰对他颌首:“不错,我还得继续告假。”
孟庙终于听清楚了,他想了想,不细问孟彰到底打算怎么做,只问:“那到什么时候销假呢?”
孟彰想了想,还是给不出一个明确的答案来。
“我也不知道。”
他对孟庙解释道:“此事的关键不在我,而在他们。”
孟庙有些明白了:“好,这件事就交给我,阿彰你放心。”
孟彰点了点头:“多谢庙伯父。”
孟庙摆摆手。
他很快告辞离去,只将孟彰一人留在这书房里。
对着剩余下来的小半层茶水,孟彰默然思量半夜。
待到确定基本没有什么问题以后,他才回到书案后头,捡了笔,蘸上墨,在那空白的书纸上一条一条地罗列出来。
孟彰在这边厢跟孟庙浅浅交代些内里的时候,那边厢近侍也已经怒气冲冲地出了孟府,一路带着人往帝宫而去。
司马慎见得到了他面前仍然怒气不减的近侍,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近侍觑见,以为是自己失礼,连忙低头跟司马慎赔罪。
“殿下,是仆失礼,还请殿下责罚。”
司马慎只摇头,问他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近侍叫司马慎这么一问,满腔的怨气更是遮掩不住,他再不克制,直接将孟府前后的事情都给司马慎抖搂出来了。
第92章
近侍一面说着话,一面还翻手将那锦囊给取了出来,递送上去。
“殿下,这是那孟彰小儿着仆送还给殿下的。”
司马慎目光飘了过来落在那个锦囊上,久久没有动作。
下首等了又等的近侍细看着司马慎的面色,很有些彷徨。
“殿,殿下……”
他颤抖着声音唤司马慎,却不是怕司马慎责罚他,而更多的是在为司马慎心疼。
“……仆是不是太过冲动,控制不住坏了殿下的大事了?”
司马慎回过神来,缓慢摇头:“没有。”
那近侍的神色似乎是安稳了些,但嘴唇还是不住地颤抖。
“仆,仆知晓殿下对那孟彰的看重,仆也极力在克制了,但那孟彰小儿、那孟彰小儿就是油盐不进,甚至还越加的不耐烦,仆就……”
近侍低了头去,不敢再说话。
司马慎转了目光,望向被宫墙围住的一小片天穹。
“跟你没有关系。”司马慎伸手,将那个锦囊接了过来,“是孤的缘故。”
近侍急急唤了一声:“殿下!”
司马慎苦笑,手却将那个锦囊拽得变了形。
“孤早该想到的,是孤太天真太自我了……”
那奈何桥上被氤氲水汽扑了一身的女郎仿佛将目光投了过来,落在他的身上。
……或许也并不真是错觉。
司马慎心里明白。
他更明白的是,那道从遥远未来投落过来的目光无比平静,没有告诫,没有欢喜。
她只是看着他,确定他真正的态度。
“是孤的错。”他轻声道,“孤不会再叨扰孟彰小郎君了。”
听得他这话,那女郎云烟一般淡去,就像岁月终于又再次出现,划分出了过去与未来。
倒是近在他身前的近侍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司马慎放松了拽着锦囊的力道,那锦囊上的皱褶被重新拉直拉平。
“那孟彰小郎君的事情,我们就莫要再插手了,一切……”
“就都按规矩来吧。”
近侍默然一阵,竟不觉得半点欢喜。
明明,明明他应该高兴才是的。
他家太子殿下终于舍了那个不知好歹的孟彰,终于不再一而再再而三地折下自己的身段去与那孟彰相交,他应该很高兴才对的……
可是,他竟真的高兴不起来。
所以那孟彰的猜测其实才是对的吗?
是殿下他更担心那孟彰会因为他出事?
司马慎看他一眼,笑道:“我都不那么在意了,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说完,司马慎从座上站起身来,抬脚往外走去。
近侍还没反应过来,却已经下意识地追了上去。
“殿下,您这是要去见陛下和娘娘?”近侍小声问道。
本来他都不觉得自己会得到回答的,但没想到他的前方却有声音传来。
“嗯。”
阿父阿母都是为了他才连番出手的,现下他改了主意……那阿父阿母那边,自然也该由他来帮着摆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