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不在树篱外 上(28)
“风铃是吧?对。不过风铃并不是防护手段,只是一个指示物,表示防护状态启用中,就像你电脑开关键上那个灯一样。”
尤里靠在窗边,望向贝洛院子里那只不发光的“冥河水母”。贝洛的院子没有用防护,为什么?
在索尔夫妇家的时候,他听到过一耳朵关于贝洛过去的事。贝洛和其他人不一样,他不是树篱村出生的孩子,而是被本地村民收养的。
既然是“收养”,就说明贝洛的亲生父母要么不在了,要么无力抚养他。这一点让尤里暗暗感慨,原来贝洛和自己也有点相似。
那么贝洛被收养之前又是什么情况?村里绝大多数人都有发光的“水母”,只有贝洛用着暗淡的“冥河水母”,会和他过去的经历有关吗?
虽然没什么理由,但尤里就是有种直觉,觉得和贝洛的过去有关。
“发什么呆呢?”派利文打断了尤里的沉思,“找你有事。现在有时间吗?”
尤里说:“现在天还没亮,我应该在睡觉,你觉得我有没有时间?”
派利文一点也不觉得这句话是拒绝,他觉得这就是“有时间”的意思。
他说:“那天在山顶大宅里,你用什么东西撞我来着?给我讲讲,给我看看。”
尤里说:“哦,我用了个牛头人。”
派利文皱眉抿嘴,不满地盯着尤里。
“没逗你玩,真的是牛头人。你出现之前,我不是在那临摹壁画吗,我正好临摹了一个牛头人。”
尤里去书桌上拿起速写本,这不是尼克斯奶奶的那本,是他自己的。
他翻到其中一页,上面画着个长牛角的精灵。这是他后来回家默写出来的。
他把图给派利文看:“那天我这样把图画在纸上,飞向你的是那张纸。”
派利文看了一会儿图,说:“尤里,我要给你纠正一个错误。”
“你说。”
“你画的这个东西,它头上有牛角,脸仍然是人脸,这种不能叫做牛头人。牛头人的整个头都是牛样。”
“就这……我还以为你要说我画技有什么问题呢。”
派利文耸耸肩:“我又不会画画。哎,那你是怎么用纸撞我的?你有操纵纸张的能力?”
“不是操纵纸,解释起来还挺复杂的……”尤里说。
从前尤里也有这类的误解,误以为自己能操纵花。后来多亏瓦丽娅的提醒,他才了解到了自己的真正能力:操纵寄托了自己情感的东西。比如要送给梅拉的花,还有梅拉用过的毯子。
到现在为止,尤里又试着控制过很多东西。
有些没能成功:比如衣服,生活用品。可能因为这些都是新买的,他对它们虽然熟悉,却没什么感情。
也有些成功了:比如他的手机,还有他自己的画。
关于手机,他只能操纵它微微漂浮起来,不能拿它干别的,连控制它自动拨号都办不到。
可能因为手机太新,他对它的情感不够深。也可能因为他怕把手机弄坏,潜意识里不太愿意用手机试错。
关于画,这就是他自己发现的小妙招了。
要说“寄托感情”,还有什么东西比亲手画下来的东西更能寄托感情?
一幅画,无论技法是否高明,它与绘者之间都存在着其他物品难以比拟的情感连接。
如果你把一张纸放在桌上,指着它,问别人这是什么,别人会回答“是一张纸”。
如果你在纸上画了一个牛头人,再问别人,别人会回答“是牛头人”。
哪怕你画功不好,别人至少也会回答“是个卡通人、是个怪物”什么的,而不会再说“这是一张纸”。
某种意义上,你做到了从无到有。
你在微小的地方改变了别人的认知。
哪怕绘者自谦自卑,不喜欢自己的画,画和他之间也仍然存在着情感连接。哪怕是负面情感,也是真情的流露。
以上这些观点并不是尤里自己想出来的。是他大学里一位老师说的。
尤里按照这个思路做试验,果然百试百灵。
目前他还不熟练,只是能操控,却不一定能高效率、正确地操控。
比如,尤里练习的时候画了一只兔子,想让那张纸在院子里进行一些类似兔子的动作,但纸只是乱动,姿态一点也不像真正的兔子。
可能是这种动作太精密了,现在他还办不到。
尤里给派利文大致解释了一下自己的能力。派利文听得很认真,听完后,兴致勃勃地让尤里赶紧表演一个。他今天凌晨爬窗的目的就是这个。
尤里同意了。他拿起另外一张纸,纸上画着一束百合。
他双手拎着画,提醒道:“我要开始了,你注意集中精神。”
派利文“嗯”了一声,甩甩头,双腿弓步,双手握拳。
什么也没发生。
画并没有动,百合花束也没有脱离纸张变成真花。
派利文有点不耐烦,刚要说什么,他闻到了一阵幽微的花香。
他惊讶地看着那幅画,凑到画前面使劲嗅了嗅,味道和真花一模一样,连远近不同的香味浓度变化都一样。
纸还是纸,并没有完全变成花。派利文把鼻子贴在纸上,贴得非常近时,就能闻到纸张的味道,还有黑色中性笔留下的独特化学味。
花香并没有维持很久,差不多一分钟就消散了,现在上面就只是一副普通的画。
派利文说:“很厉害,但我不是想看这个。”
“那你想看什么?”
“我想要那种激烈的,就像那天一样!你画个怪兽吧!来打我!”
尤里一脸嫌弃地看着他。
派利文说:“我知道你不能在屋里表演,会把屋子搞坏的,所以我找你出去。卡戎、阿波罗和我有个平时锻炼用的场地,咱们去那边玩。”
尤里问:“你为什么不和阿波罗玩?”
“阿波罗是人,他明天上学。”
尤里暗暗感叹,原来树篱村的未成年人是要上学的啊,还以为他们都脱离社会呢……
尤里又问:“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非要找我?我们也不是很熟。”
派利文表情沉痛地说:“因为我喜欢打架,可是平时根本没有人能陪我打架,你和我一样不是人,你比较经打!”
尤里非常敬佩这孩子的直白。他为难地说:“可我不喜欢打架啊。”
派利文抱臂而立,叹了口气。
这一瞬间,他脸上的稚气好像减少了,突然就变成了比尤里更有经验的成熟精灵。
派利文皱着眉说:“你知道吗,互助会大致分为三种人,一种是调查员,一种是研究者,还有一种是突击队。这并不是绝对的分工,大家也会做其他事,但总体来说是各有专长。其中,关于‘突击队’类型的人……叫这名字有点客气了,其实他们就是负责用暴力手段处理问题的人。这样的人有好几个,目前很多人不在村里,长住在村里的只有两个,就是卡戎和贝洛伯格。”
“哦,很厉害。”尤里随便附和着。
派利文说:“你早晚要跟着贝洛伯格去做各种危险的事。如果连我都能随便打哭你,你就更不可能应对那些失控的精灵了。它们可能比我还厉害,比我还坏,而且对你怀有恶意,你会吃大亏的。”
尤里挑了一下眉毛。
派利文说到“恶意”,让他突然想起了之前瓦丽娅说过的话。
她说,那个金发黑衣的外国人对“像贝洛这样的人”怀有恶意。
尤里不太明白其中原因,瓦丽娅没说明白。不知她是不愿多说,还是自己也不清楚。
金发黑衣男是人类,并不是精灵,但他身上确实有一种很诡异的气息。
尤里拿起一叠裁成约B6大小的纸张,从床头拿了个腰包,把纸张放进包里。
他转头对派利文说:“你这小孩也太能吹牛了,什么叫能随便打哭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