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不在树篱外 上(114)
它得在反击与逃离之间迅速作出选择。
极夜的手臂和手很长,很有力。只要能抓住人类,它就可以直接掰断其脖颈,甚至把头颅与躯干分离。
在凌晨的公寓楼里它就这么做了。它自认为原本没打算杀人,谁知保安守在电梯口,迎面撞上了它与安东,接着还有好奇心过重的人类跑出来看热闹……那没办法,只能把他们全都杀了。
做这些的时候它一点也不犹豫。它清楚地记得,以前贝洛要杀它的时候,也没有表现出犹豫。
极夜的身体先于头脑做出了行动。它朝着贝洛的背后扑了上去。
贝洛终于有反应了,他转过头,召回那股夹带薄刃的飓风。飓风笼罩了两人,但速度和转速都明显变慢了,其中的深红色碎片数量也变得又细又少。
极夜大喜过望。据他所知,贝洛的血液武器都有时间限制,存续时间越长,攻击力就越弱,一般只有刚做出来的时候最好用。
极夜尖锐修长的手指紧紧箍住贝洛,一手扼住下巴,另一手抓住右肩,贝洛脆弱的咽喉就暴露在极夜面前。
极夜本想掰断贝洛的脖子,但此情此前之下,它突然有些恍惚……
一种残忍的欲望诱惑了它。它露出尖锐的犬齿,咧嘴狂笑,对着贝洛的咽喉咬了下去。
下一秒,极夜尚未接触到人类的血,自己的喉咙上却燃起了锐痛。
它大惊失色,急忙放开贝洛,捂着脖子向后跳开。
颈间涌出一股黑色液体。作为彻底觉醒的换生灵,极夜的心灵与外形都已经异于人类,体内的生理结构当然也都变了,受伤后流出的不再是血。
它双手紧紧捂着脖子,摸到了又深又锐利的伤口。
如果它反应再慢一点,脖子肯定就整个断了。
贝洛使用的仍然是血液武器,但他没有时间扎腿取血,所以并没有改换武器形态。
他的右手无力地垂着,握着尖刺,左手则紧握着一块深红色碎玻璃般的东西。
那当然不是碎玻璃,而是飓风中的一片薄刃。
那法术整体变弱了,所以他只握住其中一片碎片,把剩余的力量集中在上面,将它当做手持的短刀来使用。
与极夜拉开一定距离后,贝洛丢掉手里的碎片,彻底解除上一个法术,右手的尖刺快速扎进右腿完成取血,这次召唤出了深红色的长弓。
他做出拉弓姿势,瞄准了极夜的头部。
极夜连连后退,一个翻身从天台边缘跳了下去。
这时贝洛正好放出一箭,可惜未能命中。
贝洛向前追了几步,又停住了。
察觉到自己一瘸一拐的模样,贝洛不禁苦笑——等他走到天台边缘,估计极夜早已经跑远了。
他转身往回走,还没走几步就不慎跌倒。
刚才的战斗中他受了伤,但都是普通皮肉伤,他判断并不严重。真正严重的反而是连续施法带来的精神损耗,还有法术造成的失血。
爬起来之后,贝洛不禁有些懊恼。
蓝色火焰出现之后,他一直在分神,最后也没能杀死极夜。
一旦让极夜逃走,它就会把在这里搜集到的信息带给提亚与希锡,不知那两个人到底想搞什么东西……但肯定没好事。
但贝洛无法不去分神。刚才的场面一看就不妙。
火焰无法伤害精灵,但魔法火焰可以。不知尤里情况如何?
现在他也还在心慌,使不上力气,指尖还有点发凉。本来没拿助行杖就不好走路,再加上受伤,心里七上八下,他走得就更狼狈了。
他慢慢走到墙边,捡回手杖,把带尖刺的把手重新插回去,长舒了一口气,撑着手杖走下楼梯。
到缓步台时他稍微停了停。想继续向下,右脚却有点不听使唤,明明踩实了地面,却突然有点打软,身体失去了平衡。
贝洛心里暗叫不妙。接下来,他并没有滚下楼梯,头撞在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上,身体被人拦腰接住了。
贝洛抬起头,看到了尤里。
两人目光相接的一瞬,尤里放声大叫起来。
叫声把贝洛吓了一跳:“怎么了!”
“啊!!你!你……你怎么了?”尤里收住叫声,但仍然一脸震惊。
贝洛姿势别扭,抓着尤里挣扎了几下,尤里颇为配合地帮他调整重心,终于让他恢复了正常站姿,背靠在墙壁上。
贝洛反问:“我怎么了?”
“我还以为你死了!”尤里喊道。
“怎么可能!”
“我,我刚上来就看你从上面往下摔,身上还这么多血,妈的,太吓人了!你知道吗太吓人了!”
贝洛有点恍惚地缓缓摇头:“第一次听你说脏话……”
“呃?我说什么了?哦!抱歉……”
“抱歉什么,你随意,我才不管这个。”
尤里抓了抓头发:“哈哈,还是不说更好,梅拉老师不喜欢……不过你到底怎么了?上面情况怎么样?你遇到什么了?伤哪里了?”
经尤里提醒,贝洛才低头看了看自己。
衣服上确实有血迹,衬衫和外套上有很多地方撕裂了,是精灵留下的痕迹。裤子上还好,主要是右腿比较脏,那是他自己弄的。
“没事,都是小擦伤,”贝洛说,“可惜没能杀掉极夜,让它跑了。先不管它了,安东那边怎么样?”
尤里抿了抿嘴:“嗯……掘尸鬼死了。”
“安东杀的吗?”
尤里点点头,说:“至于安东的情况……我也说不清。我带你去看吧……”
贝洛说:“好,那快带我过去。”
尤里搀扶着贝洛,刚走几步又停下:“你能下楼梯吗?要不然我背你?”
“没必要。”
“我背你吧,这样安全一点。孩子背妈妈是很正常的,不要不好意思。”
“别废话了!你快走就行。”
去年六月,泰拉、米娅带安东去露营过一次。
他们去的地方是帕利市郊外,位置靠近泰拉负责监测的精灵圈。
说是露营,其实泰拉是去工作的,春夏交接时精灵圈容易不稳定,泰拉得去检查遮蔽法术的运行状态,检查过程需要一到两天,于是他们就在野外扎营度过。
米娅和安东对此毫无怨言,还乐在其中。每天泰拉工作的时候,他俩就拍照片、抓虫子、野炊、寻找童话里的神奇野草……玩累了就躺在林间空地上,让枝叶间的光斑洒满全身。
平躺着,阳光照在身体上……安东忽然觉得这种感觉很熟悉。
好像从前经历过相似的感觉,而且经历过不止一次。
是白天睡懒觉的时候?不是吧,他的床没在窗边,无论是现在的房间还是在从前的家里,躺在床上都晒不到这么多阳光。
而且这是树荫下透出的阳光,他住过的两个家都在公寓楼内,屋里没有这种阳光。
是以前露营的时候吗?肯定不是。他以前没露营过,寄居家庭的父母并不喜欢户外活动。
什么情况下他会平躺在户外?而且不冷不热,舒适温暖?
后来安东去玩别的了,最终也没想起来,就把这事暂时忘了。
今天,他忽然想起来了。
他知道为什么会觉得这种感受很熟悉了。
很久以前,他确实平躺着晒过树荫下的太阳。
不是在房间睡懒觉的时候,也不是以前露营过……是在他更小的时候。
在他还是个“人类婴儿”的时候。
晴朗的午后,寄居家庭的妈妈用婴儿车推着安东,穿过广场,走入花园。
妈妈找了个长椅坐下,拉开了婴儿车篷。
上空有疏密适中的树荫,枝叶的影子把阳光切碎,形成柔和的光斑,又暖和,又不会太刺眼。
安东平躺在舒适的垫子毯子上,非常享受此时此刻。
人类应该没有婴儿时期的记忆吧。有些人能说出自己小时候如何如何,但并不是记忆,而是长大后听家人描述相关事件,大脑把这些归位了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