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他追悔莫及(96)
孔雀继续用他尾翎上的法眼去看遍红尘,寻觅凤凰踪迹。
他咬牙切齿地看下去。
九天境天狱身陷囹圄,问心秘境痛失内丹,天界刑台蒙冤焚羽,玉宸宫中被剜双眼,沧茫坟前身死成灰……
天衍宗下那个婚未成的荒芜小院……
兰因谷……
丹穴山……
奚玄卿……
奚玄卿!!!
桩桩件件都是奚玄卿所作所为!
都是奚玄卿祸害的!
直到最后一根尾翎上的法眼失去光泽。
那点淡泊到几乎难觅气息,最终消失的位置在……涿光仙山。
孔雀紧阖的双目缓缓睁开,墨绿瞳眸浮出戾色,双拳紧攥,骨骼咔嚓作响。
他要夺回凤凰蛋,重新孵化他的小凤凰。
他要杀了奚玄卿,永绝后患!
第46章 破壳
有你在,灾难才是常态,幸运才是未知。
奚玄卿,你还要出劫吗?
回去现实中,继续祸害他吗?
云起云又散,沧海化桑田,世间几多轮转,红尘变化无数。
劫梦中的世界变化无常。
一切的一切,都倒影在奚玄卿那只漆黑失神的瞳眸中。
眸中浮现的那张脸漫不经心地轻笑。
劫梦世界,全由他控制,想给奚玄卿看见什么,也全都由他所想。
但其实,主动权掌握在奚玄卿手中。
奚玄卿从一开始就看破了这场劫梦世界,并不会被他强留其中,只要奚玄卿想,即刻便能出劫。
偏偏,看似稳操胜券,实则已经快败了。
他感受着奚玄卿的魂灵愈发散乱,纠结碰撞,心气都快泻了。
一个九天境的上神,自然不是他一个没了身躯,被称作邪祟的东西可以击溃的。
傻子才攻身,他只需攻心即可。
只要奚玄卿没了求生欲,放弃身躯,留在劫中世界,那么,无垢灵体就是他的了。
看起来,他没赌错。
明明出去的门就在眼前,明明只要心念一动,就能离开。
可奚玄卿没有。
他还在纠结困扰什么呢?
邪祟轻笑,也不催促,只说:“你在想,自己亏欠他的还没偿还,不放心离开,是不是?还是说……你舍不得,不舍得彻底离开,从此以后死生不复相见。”
奚玄卿无言。
他又笑道:“多虚伪的借口啊,他没有你不见得活得不好,你在乎你的只是你自己的得失。”
叩问心门。
从涅槃劫中带出来的这个邪祟,像是新长出的心魔,一遍遍叩问他内心深处,最不愿意面对的问题。
从前,他不敢面对奚暮,不敢承认那样的过往,属于他自己。
一遍遍告诉自己,过去的早已过去,不过一场红尘劫,算不得什么。
直到奚暮成了他的心魔,他才知道,他根本过不去。
如今,这邪祟又来叩问他的心——你如此执着地活下去,要陪在凤凰身边,究竟是为了凤凰好,还是放不下自己的心结,继续自以为是地自私下去。
心魔是什么?
心魔真的存在吗?
还是说,心魔不过是给自己做错的事,找到的一个自我原谅的借口和理由?
将一切推脱得干干净净,说那是心魔所惑,并非本心。
于是,同样心中有愧的人,推己及人,原谅他。
心中无愧,且并不能理解的人,或许会从愤怒走向自我怀疑后不得不原谅他,自认倒霉。
什么是心魔?
是本性的恶念,或是经历世间无数痛苦折磨后,生出的积怨或者冷漠,原本就存于心中的东西,被一个名叫“心魔”的东西刺激,就释放出来,伤人伤己。
说到底,那是心中本来就有的东西。
自己接受不了,便要找个理由和借口去原谅自己的一种自我安慰。
奚玄卿想,他选择逃避的问题,只会以另一种形式出现。
像一座山一样,挡在他面前,搬不走,绕不开,必须翻山越岭,只这一条路。
如今,便是逃无可逃了。
劫梦世界中,他站在山峰上,身后是一条隐入山林的小路。
只要转头走开,进入那片迷雾森林,他就会永远留在劫梦世界中,灵魂一点点被湮灭吞噬,感觉不到任何痛苦,他就能从仓灵的世界永远消失,再也不会给仓灵带来痛苦和失望。
眼前,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泛着点点涟漪,犹如水潭被风吹皱,那是红尘牵念。
游鱼长出翅膀,飞舞在足前,一下下轻碰他衣摆,那是他的执念,不肯放弃,要拽着他从劫梦中出去。
他面容沉冷,只抿着薄唇,垂眸看着足前悬崖,教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唯独那已经不属于他的左眼,扇动长睫眨了眨。
咥笑道:“让我猜猜,你在想什么,你惦念他,即便狠心割舍自己的不甘,却还担忧他的未来。”
邪祟长叹,嗤嘲:“人命就是这样——死之前很贱,死后才珍重。”
“你们都是这样的,三百年前,奚暮活着的时候,他不在意,奚暮死了,他又要疯狂寻觅三百年,惹得一身伤。你也这样,他活着的时候,你从不在意他,从不相信他哪怕一句话,只将他的肺腑真心全部当作荒谬谎言。”
他们都是这样。
好不容易摒绝一切爱恨,又去翻尸倒骨。
一个邪祟,竟忽然像个循循善诱,苦口婆心的长者,叹息着,规劝一个人,劝他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奚玄卿,若是以前实力顶峰的你,我不说这话,因为你有能力保护他,可现在呢?你算个什么东西?灵核烧得不剩多少了,石身剖成两半,被凤凰心凤凰丹不断焚烧,神魂不止被弱水灼伤过,还在劫中死了两次,即便你不留下,你那残破的神魂还能撑多久?更别提,你已经失了一只眼,被我占据。”
“挖掘一个人内心深处的恐惧,摧毁精神,消灭魂灵这种事,我可太擅长了,即便你不同意,往后的日子里,你又能经得起几次劫梦损耗?”
奚玄卿垂眸,倏忽一笑。
他左眼中的人愣住:“……你笑什么?”
奚玄卿道:“我只是觉得,你劝人的口吻很熟悉。”
“……”
“像为人师长的劝他做错事的徒弟。”奚玄卿笑了笑,又以袖掩唇咳嗽了两声,抹去唇角的血,“你活着的时候,收过徒弟吗?”
“你……你问这些做什么?”
邪祟恍惚了一下。
就在这时,奚玄卿抬起左手,猛地扣住左眼,一声嚎叫猝不及防,奚玄卿捂住左眼的指缝间渗出一缕鲜血。
他垂落颤抖的手,掌心握着一颗眼珠。
泥点大小的息壤已封住眼窍。
双目一阖,神识灌入左眼,摧枯拉朽之势,毫不留情地击溃自己左眼的经脉。
更多的鲜红簌簌淌下。
对方一声惊慌喊叫:“奚玄卿!你做什么?你不想要这只眼了吗?”
“它已经瞎了。”
“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奚玄卿眉头紧皱,强忍疼痛,只专心以神识翻找对方的记忆。
他只扯住了一小块,不足以看清楚一切。
但他还是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找到了答案,奚玄卿松了口气,睁开溢满鲜血的眸:“我承认你说的都是对的,但……我也不至于心绪大乱到忽略你的存在。”
“就算我不打算出去了,也要将他未来的路铺好,是我占了他的心,是我教会他情爱,是我害得他饱受其苦,是我忘记了他,伤害了他,也是我将他从涅槃劫中带出来的。”
“还他原本模样,我才能死而无憾。”
“况且,我又如何保证,我死以后,你会用我的身躯去做什么?”
那道声音嘶哑道:“我同凤凰无冤无仇,自然不会刻意去伤害他,你若不放心,我与你签订心魔契便是,若我伤他,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