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他追悔莫及(147)
这一生,大约只有做奚暮的时候被爱过吧?
不……
奚暮活着的时候,仓灵不爱他。
想了半天,被自己绕晕了。
奚玄卿不禁自嘲,揉了揉眉心,敛去那些妄想与痴心。
坦然接受,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仓灵就在眼前,触手可及,他睡着的模样很乖,没有锋芒利刺,也不会冒出扎心的话。
他慢慢看着,看着竟洇湿了眼睫。
奚玄卿不知该开心,还是该难过,但到底给了他们一次重逢的机会,偏偏,这场重逢带着无穷无尽的危机与困扰。
他不敢再看下去,生怕自己不舍别离,留恋人世间,坏了计划。
撑着桶沿,站起身,脸色骤变,他被扒了个精光,仅余亵裤,也很勉强,都被药水湿透了,沾粘在胯与腿之间。
忙不迭出水,匆忙穿上衣裳。
热气散去,耳根却还是烫的。
夜半,屋外长街已无喧嚣,室内只燃着一盏油灯,橙黄色的光悠悠晃动,将他们的身影都投照在白墙上。
锦屏摆件的影子投在奚玄卿眼前,那是一只铜铸的云鹤展翅燃香炉,影子像是一只翱翔鸟雀,翩然浮动。
一瞬,记忆便破漏而出,隔着层峦叠嶂的三百年岁月,纷至沓来。
不做百鸟之王了。
宁愿醉死温柔乡,不慕武帝白云乡。
奚暮,你的心跳真好听,你的怀里好暖和啊……
这间客栈……
奚玄卿总算知道,那股莫名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这间客栈明明是三百年前,他还是奚暮时,常带仓灵落脚休息的地方。
什么都没变。
摆件没变,屋内的格局没变,床褥颜色都没变。
奚玄卿猛地推开窗,窗户朝向都没变,楼下院外是热闹街道。
却多了一株树叶泛黄,飘零遍地的枯木。
犹然记得,第一场涅槃劫中,仓灵用烛针扎了他满身孔洞,他便是拖着这样的伤躯,一路追踪,找到仓灵。
那时候,仓灵正同他想象出来的奚暮相拥于客房中,交颈缠绵。
而他,站在窗外枯木上,心如死灰。
重生之阵内的世界……
“你在看什么?”
奚玄卿回头,对上那双睡意朦胧的眸。
仓灵打了个哈欠,眨了眨洇出水花的眼,倦恹满脸,眼尾还是湿红的。
“你也发现古怪了吧?这个世界很奇怪。”
刚睡醒,声音有些喑哑,慵倦平和地像是曾经从他怀里醒来时的呢喃。
奚玄卿恍神想道。
仓灵跳下圈椅,走到窗边,指着街道说:“你看,夜都深了,东边的那些店铺却还灯火通明,热闹非常,据我所知,几百年前,魔域还没那么多妖魔侵入凡尘境,加上人间宗门不少,修士庇护下,有过一段夜不闭户,海晏河清的好日子。如今,不比当初,他们……活像几百年前的人。”
他又指着漆黑一片,半点灯火也没有,阴沉森冷的西边街巷。
“而那边,半个夜里行路的人都没有,就连烟柳巷都早早关门,我观察过,偶有几只夜魅飘来飘去的,即便抓不到人吸精气,它们也不去几条街巷之隔,行人络绎的东边,你不觉得奇怪吗?”
奚玄卿抿了抿唇,眸色浓深:“……融合了。”
他话音刚落,便见转眸看他的仓灵皱眉后退。
窗边死树一瞬复活,枯木逢春,刹那四季轮转,红色的不知名碎花缀满枝头,一朵朵飘入窗内,飘落在仓灵衣袖上。
旋即,一抹绯红映入眼底。
仓灵就在他眼前,幻术作用一般,被换上了一袭绯红的春衫,脸上覆着的伪装褪去,变回了那张熟悉的脸。
唇沾薄红,肤色雪白,一双圆眼似杏仁,眼尾又微微上挑,彷若飞凤。
甚至,连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身形骨骼都缩水了些许,重回少年模样。
奚玄卿来不及反应,震愕间,他侧眸朝屋内的铜镜望去。
自己的模样也有了稍许变化。
面容变化不大,眉眼少了些凌厉,多了点柔和,疏离感依旧,长发不再披散身后,而是像凡尘境的修士一样半绾起来,玉簪横入发髻,原本的衣衫也不见了,成了一身浅青袍弟子服,还套着一件绣着云鹤的月白外袍。
仓灵指了指他,又垂头看自己的红衣:“你……我……”
两人面面相觑。
奚玄卿打破尴尬的沉默:“应当是两个不属于同一时空的世界融合了,我们也变成了这个世界上某个人的样子。”
“对!”
“我觉得你说的非常对!”
仓灵笃笃点头,瞪圆双眼,硬着头皮道:“这肯定不是我,我一颗板蓝根,自然最喜欢绿色青色,蓝色也行,反正最讨厌红色衣服,像血,我才不可能穿这么没品的衣裳!定是这重生之阵搞的鬼!”
奚玄卿附和:“……嗯。”
仓灵:“……”
心知肚明。
明明都隔着被水洇湿到透明的窗户纸,彼此都能清晰看到对方,却偏偏不愿戳破最后那层阻碍,欲盖弥彰也要继续装下去。
窗外,是光怪陆离的世界。
天光渐亮,鸡鸣报晓。
街上渐渐热闹起来。
东西两边像是两个世界。
一边的人穿着宽袖长袍,锦缎织绣,或者短打粗布,是近几百年来常见的打扮,因着不必忧虑灾患,大多数人脸上洋溢笑容。
而另一边的人却愁容满面,要等到太阳升起,才推开门窗,左顾右盼了半天,才敢出门,他们葛布扎染,长纱绕着头颈,紧紧包裹,像是怕被割喉似的,朝不保夕地过日子,是顾不上发展什么染织工艺的,因而显得格外粗糙。
这样的两拨人,即便走进对方的世界,也不会有任何交集。
并非一个世界,一个时代的人,擦肩而过,竟习以为常,并不觉得彼此怪异。
这就很怪异。
仓灵和奚玄卿走出客栈,在相对熟悉的东边世界馄饨摊前落座,要了两碗馄饨。
要说奚玄卿如今凡人体质,必须进食,是应该的,仓灵却不必,他是馋得慌。
不过简单普通的食物,他想吃很久了似的。
“等我一下。”奚玄卿说。
“喔。”
奚玄卿起身离开,背对着他,仓灵才抬眼去看对方。
太像奚暮了……
仓灵有时候都禁不住晃神,被蛊惑似的,竟产生一种错觉,觉得对方和奚暮是同一个人。
加上奚玄卿受了伤,热度刚退,嗓音微哑,便同奚暮的声音也很像。
只看背影,更像了……
迷路的小鹿,在森林溪涧中到处乱跑,慌地要命,身后像是有豺狼虎豹在追。
又似被困在琉璃罩中的蝶,眼前处处是出路,又处处是绝路。
不知如何是好。
仓灵忙不迭垂眸,咽了一大口馄饨。
下颌突然被捏住。
他抬起茫然又慌乱的眼,眨了几下,奚玄卿的脸近在咫尺,他慌乱不已,眼尾都被馄饨汤的雾气熏红了,湿润的,迷茫的。
被对方捏着双颊,被迫吐出热腾腾的馄饨,仓灵才后知后觉发现舌根都烫麻了。
“很烫,要吹一吹,别急着吃。”
“喔。”
仓灵脸色很冷,很淡。
颤抖的睫,紧攥衣角的手指松开,掌心热汗却出卖了他。
要命……
为什么连做的事都和奚暮曾经做过的一样。
奚玄卿将买来的甜糕蜜酿摆在仓灵面前,一样样放好,还是按照仓灵爱吃的顺序。
“先吃这个吧,馄饨烫,等会儿吃。”
他连自己爱吃什么都知道。
所作所为,都和奚暮重叠了。
“在想什么?都走神了。”
“我在想,这会不会是个幻境,连你都是假的。”仓灵盯着他,眸色渐渐冷下去。
奚玄卿微怔,眼底的光彩慢慢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