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他追悔莫及(121)
愧疚与痛苦,逼得他头疼。
本就疯,如今更是无处发泄,不知所措。
他倏地抬眼,看着装在奚玄卿壳子里的安是愿,目光几欲闪避,又强行掰回来。
“先不说这个,我找到办法了,你也感觉到了是不是,女娲石身很适合你,无垢灵体也能净化你灵识里的那些脏东西。”
“我帮你拿下他,阿愿,你过来。”
·
被认定成没有价值的存在,怀渊不会管他们了。
凤翎起身,擦去额头上的血,又掸去膝上灰,整理衣衫,脱去裹的严严实实的纱巾,露出那张平庸到甚至有些丑陋的脸。
司晨还跪着,乍见这张脸,瞳孔骤缩,目眦尽裂。
一把拽过凤翎,就想为他盖上头纱。
凤翎往后一退。
他捞了个空。
凤翎:“他说的对,我们只是一只雉鸡和一只乌鸦,被算计进这样一场乱局中,能保住性命就已经很好了。”
“你——”司晨怒不可遏,“你认输了?”
凤翎垂眼:“……从一开始就没赢过。”
他算是看清楚了。
他以为自己撞了大运,终于可以摆脱卑微身份,终于可以脱胎换骨,乌鸦飞上枝头也能成凤凰。
即便这一切都是偷来的,可那又怎么样,只要到他手里,那就属于他。
直到如今,他才看明白,得到与失去,从来由不得他。
他不过是上位者布下一盘棋中的一个小卒,被推着往深渊走,回不了头。
卑微着,只进不退。
他缓缓脱下帽纱,扯开笼罩严实的外袍,将自己本来的模样暴露在阳光下,在司晨眼前。
“你就没觉得奇怪吗?”
“三百年前,我拿到凤凰金翎时,并不想占有,只是想试试看,我想过还回去的,可一摘下金翎,我连自己的羽毛和模样都恢复不了,甚至保不住性命。”
“如今,凤凰金翎再度失去,我却只是回到曾经的模样,并没有什么副作用。”
太明显了。
乌鸦已成废棋,不重要了,便无需耗费心思骗他什么。
凤翎望了眼顶上浮岛,那是一座大山,压着他,如今他从底下挣扎出来,保住一条命已经很不错了。
这条命……
也算不得保住。
身躯破烂,魂灵更是被孔雀撕碎地一塌糊涂,就连精神都在一场场折磨中蹂.躏地千疮百孔。
他还能活多久?
他还能争什么?他拿什么争?
司晨忽而笑起来:“那又怎么样?我不在乎是否被利用算计,要不然,我也不会做了你三百年的奴。殿下,即便是死,你也要以凤凰的模样死去。”
阴鸷的眼转瞬却又温柔。
他扶着凤翎的肩,咔嚓一声掰断凤翎佝偻的背脊,又快速衔接骨骼,至少让他的背影看起来挺拔俊秀,同从前一样。
又将那身黑纱扯起,严严实实地遮盖住凤翎面容,一丝皮肤都不许裸.露。
凤翎的血咽在喉咙里,眼泪止不住流淌,哭到伤心竟莫名笑起来。
无人爱我……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拿走凤凰的一切,学的和凤凰一模一样,用了三百年时间都没让奚玄卿爱上他,那些宠溺与关怀,不过是给凤凰这个身份的,从不是他。
就连“凤翎”这个名字,都是假的,都带着凤凰的影子。
凤凰的金翎。
失去这个身份,便失去了一切。
就连他以为永远不会背叛他的司晨,都是假的。
司晨要的,从来都是他想象出来的那个凤翎小殿下,同乌鸦无关。
那句“我们走吧,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和你找一个地方度过余生好不好”梗在凤翎喉中,永远说不出来了。
他终于坦然承认,这天地间,无人爱他。
司晨从身后拥住他,贴在他耳边温柔道:“别怕,殿下,我会治好你的病,哪怕是死,我也会让您死得最好看,我会将您塑成仙尸,永远不会腐坏,和活着一模一样,像凤凰一样活着……”
“……疯子。”
“嗯。”司晨笑了笑,“我想到了一个绝妙的计划,我们走吧,去丹穴山。”
“殿下放心,我是您最忠诚的信徒,永远不会放弃您的。”
·
丹穴山并不隶属于任何一境。
它是遗世独立的存在。
七万年一次更迭的鸿濛世界,唯一不会被抹去重塑的只有丹穴山。
这里是凤凰的领土,也是女娲石和息壤的诞生之地,再往前追溯,哪一个鸿濛世界数一数二的人物,不是沾过丹穴山机缘的?
魔域觊觎此地已久,可即便这片桃源并无人看守,他们也无法夺去。
传闻,曾经有一位非神非魔的大能,直接去了鸿濛天外天,与天道做的一笔交易,让丹穴山永远成为凤凰的庇护之所,神魔不侵。
奚玄卿也说,让孔雀带着凤凰留在丹穴山,不要出去。
丹穴山内,谁也动不得凤凰。
即便奚玄卿不说,孔雀也会这么做。
他都想好了,至少要等到凤凰长大,化作人形,力量恢复,他再带着凤凰出去玩一圈,飞遍四海八荒,吃遍山珍海味,赏遍宝珠玉器。
无论记没记起前尘过往,都是可以遗忘的。
念念不忘,只是因为没见过更好的。
凤凰要是想找个人谈情说爱,他就帮他筛选,但孔雀觉得,这天上地下,三重境中,除了自己,没有人能配得上凤凰。
这件事先不急。
凤凰火烧了三天三夜,同涅槃时不一样,这把火烧得愈烈,凤凰的羽毛就被淬炼地愈发璀璨靓丽,柔顺如光缎。
凤凰也不见痛苦疲态,反倒越烧越安稳,睡得愈熟。
那些曾经破碎的魂魄,都在一点点紧密粘连,修复裂痕。
这是真正的涅槃重生。
燃烧掉过去的一切。
“要是记忆也能被烧掉就好了……”孔雀守着凤凰,蹙眉喃喃。
他也不介意凤凰忘记自己。
只要别记起那个人就好。
走神的片刻功夫,天边忽然烧起一抹极其绚烂的彩云,山外的山灵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成群结队飞舞于空中,徘徊在丹穴山外。
天地变色,漫空霞光。
孔雀一怔,再瞧包裹在半透明结界中的凤凰。
那团凤凰火倏然炽烈,温度急剧上升,盛放刺目白光,将黄昏下,昏暗的室内照耀地亮如白昼。
白光褪去后,已是一个浑身赤.裸,肤如白玉的人侧躺在床榻上。
近乎完美到挑不出一点瑕疵。
暖白的光笼罩在身体上,骨节纤长,肤白如凝脂。
他双目紧闭,长睫在精致的鼻梁上投出淡淡阴影,唇似豆蔻浅染,下颌精致,脖颈纤长,缀着一枚吊坠,便是睡梦中,他也紧握掌心,不肯松手。
漆黑长发犹如绸缎,铺陈在雪白皮肤上,散落在床榻边沿,一路缠至脚踝,清俊踝骨缠着纤细的红线,拴着两枚斑驳褪色的金铃。
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不会过于绵软稚嫩,也不会太硬朗劲俊。
一切都是刚刚好。
像是一轮无限趋近于圆满的月,却永远不圆,永远给人以期待,又不会如同弦月一般,光芒黯淡。
恰似夜昙一瞬花开,却永不凋零。
孔雀在凤凰还未修成人形时,便离开了一万年。
他自然没见过这样的凤凰。
呆愣愣地看着床榻上的人,怔了许久,才匆忙扯过被褥替对方盖上。
指尖擦过对方皮肤,触感细腻。
像一簇电流,窜入心口。
只觉脸颊滚烫。
有那么一瞬,他竟认真考虑起来:若凤凰真想找个人谈情说爱,他也不是不行啊,至少他开屏的尾翎就很漂亮啊。
他这辈子,也就为凤凰开过屏。
当年,被迫挂在佛祖身边的笼架上时,他对谁都爱答不理,即便遇上佛祖诞辰,那些尊者菩萨劝他开屏,他从来都是头一扭,坚定拒绝的,从不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