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他追悔莫及(159)
其实也没什么好抨击唾骂的。
能力多大,揽下的责任便多大,自不量力,那是毫无意义的送死。
蝼蚁尚且偷生,那些能力不够的仙门弟子保护自己又有什么错?
面对这样的炼狱人间,楚漪不会苛责任何人,只是皱眉叹气,怨自己没有足够的能力救世。
他双手结咒于胸前,一道炽亮的灵光直射苍穹。
“他在修复阻魔的屏障?”
楚漪是半神之身,拥有神骨,修复结界于他而言不难。
仓灵话语刚落,眉头又皱起:“不对,那不是神力。”
修补魔火灼破的结界的,竟是……魔气!
再一瞧,楚漪浑身上下哪儿还有半点神息?
谪仙般的面容上,一双眼却已赤红,偏偏矛盾地缀着悲悯色彩,并不被魔息引诱,更不会控制不住自己而癫狂。
怎么会这样?
记忆闪过昨夜,从虞焰撕碎楚漪的衣裳开始,奚玄卿就捂住仓灵双眼,仓灵什么也没看见,却听见两人的对话。
急风骤雨下,虞焰逼问过楚漪,问他的肋骨去了哪儿。
楚漪一直咬牙不吭声。
当时,仓灵以为他怨恨虞焰如此对待自己,羞恼之下,不愿回答。
现在想来,应该是不知如何回答,或者说,在有意隐瞒。
这事虞焰知道吗?
应该是不知的。
虞焰并不晓得楚漪神骨的位置具体在哪儿,可能只以为他受过伤罢了。
那摇头摆尾的傻魔尊,连被魔族利用都不晓得,哪里能发现这种细节?
仓灵脸色一变,偏头看奚玄卿:“肋骨就是神骨吗?”
奚玄卿神色古怪,好半天才哑着嗓,“嗯”了声。
仓灵白眼直翻:“你怎么一脸难受?失了神骨的是楚漪,又不是你。”
奚玄卿:“……”
仓灵猜不到楚漪的神骨去了哪里,本以为是拿去做哪座龙脉的镇物,镇压妖魔,或者阻隔魔域的侵扰。
奚玄卿却像是心有灵犀,主动解释:“他只离开过醉仙山两次,上次回来的时候,神骨还在。”
仓灵一愣:“神骨是在醉仙山丢的?”
奚玄卿抿唇,像是已经猜到什么,又或者说,他一直都清楚。
仓灵眯了眯眼,抱臂睨他:“我怎么觉得,你什么都知道,就像是亲眼见过这一切,你不会真在这个世界中历过劫吧?”
“……”
一路走过人间,途径无数城池,几乎耗尽全部修为,楚漪终于修复完所有被魔火灼破的结界。
没有人知道这一切是他做的。
他本来也不在意这些。
功过是非,孰对孰错,是忠是奸,谁谱曲谁唱词谁唾骂谁赞颂,都不重要。
哪怕失去神骨,楚漪也是真正的半神。
他沉默着,在高处不胜寒的山巅,在冰冷无可依的孤岛上,再一次拯救苍生。
英雄无名。
甚至因着和魔尊的师徒关系被唾骂,又或者持那半魔的身躯被忌惮,他都不在意。
最后,他来到魔域和人间界的界线边,叩开魔域大门,见到了此时身为新魔尊的虞焰。
来见他在意的人……
虞焰也没想到,他会来找自己,一时间情绪汹涌。
从来能言善辩的人,此刻哑声。
一贯嬉笑怒骂的话,哽在喉间。
他沉默了许久,不知所措藏在宽大繁复的袖袍下,咧开唇,露出森然獠牙,讥讽地笑了笑,当着魔众的面,分毫不给这位曾经的师尊面子:“楚仙君这是来讨伐我这个魔种的?您怎么连人都不带,难不成是觉得您仅凭一己之力,便能擒拿本座?还是说……为了保全仙门,你是来自荐枕席的?”
魔众起哄,吵嚷起来,说出的话又脏又露骨。
虞焰纵容他们,并未打断,他支颐侧坐在枯骨垒成的魔尊宝座上,轻佻又含恨地睥睨楚漪。
楚漪却只抿了抿唇,一言不发,抬脚就往虞焰身边走来。
“无论如何,不要再伤人了,别做魔尊,阿焰……”
阿焰……
年轻的魔尊眉头一拧,眸色顿乱。
“师尊,为什么要给我取这个字啊?”
“师尊希望阿焰像焰火一样炽热炫亮。”
“喔……是要阿焰燃烧自己,照亮人间吗?”
“为师想要阿焰照亮你自己,不是燃烧自己。”
“阿焰要照亮师尊!燃烧自己也没关系!”
照亮你自己,不要在黑暗中痛苦挣扎了,你不想做魔尊的,我明白。
恍神只在刹那,虞焰冷笑一声,阴鸷的眸垂看枯骨宝座下那个曾经强大温柔的男人。
“唔……原来楚仙君是来当说客的啊,既要当说客,那也得拿出十足的诚意才是……”他目光赤.裸,毒蛇般游弋在楚漪日渐单薄的身体上,戏谑道:“本座承认你确实很好睡,主动送上门的,那不如……先睡服本座。”
他伸手一拽,揪着楚漪的衣襟,拖到眼前。
宝座之上,魔尊和那个单枪匹马前来挑衅的仙君一起消失原地。
隐匿身形的仓灵目瞪口呆。
“……什么说服?”他问出来,顿了片刻,脸颊倏红。
魔尊寝殿内,混乱一团。
仓灵托腮坐在屋顶上,实在不好意思再偷窥,但又怕错过什么细节,不得不听着殿内动静。
奚玄卿皱眉要捂仓灵耳朵。
仓灵耳尖通红,躲开,支支吾吾:“……不用,万一错过什么就不好了。”
奚玄卿顿了下:“你可以不听,我听着。”
仓灵视线落在对方苍白的脸颊耳廓上,怎么一点都不知羞?
狐疑地眯了眯眼:“你很有经验啊?”
“什么?”奚玄卿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没有。”
仓灵吐了吐舌头:“我真是疯了,和你一块听活春.宫,要是奚暮知道,肯定不高兴,到时候等他回来了,你可千万别对他说啊,要不然,我就是跳进弱水里都洗不清。”
奚玄卿:“……他,他不会在意的。”
我自己会醋我自己吗?
那肯定不会。
九天境神尊如是笃定。
不知过去多久,夜幕都落下了,屋内动静才歇,仓灵尴尬地抻了抻蹲麻了的小腿:“啧……这位魔尊还真是天赋异禀,够能折腾的。”
紧接着,带着沙哑的低低话音响起。
“我什么都知道了。”年轻的魔尊抱着被折腾到昏迷过去的青年。
那是双方清醒时不曾有过的温柔缱绻。
也只有在楚漪昏睡不醒时,虞焰才从卑怯仇恨中挣扎出一丝柔情。
“我都知道的,你从一开始,从收我为徒起,便算计着这一日,我是魔种,凡人杀不死我,你是半神半魔之躯,谁也杀不死你,我们都是一样的怪物,本该相依为命,可你偏偏只爱苍生,从不怜我……”
仓灵屏住呼吸,听到了一个惊天秘密。
“你收我为徒,故意将我带在身边,是为了……有朝一日,将我培养成弑神戮魔之剑,你要让我亲手杀了你,然后……与我同归于尽。”
凡人不能弑神。
而弑神者必遭天谴。
这是双死之局。
到那个时候,什么半神半魔,什么魔种怪物,都会消失在这世上。
所有的隐患都会消除,悬在天下人头顶上的弑杀之剑,便灰飞烟灭。
他的师尊,想要的,从来都是与他同归于尽。
“有那么一瞬,我想过,这样也不错,和师尊一起死……”
“可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凭什么我们要死?凭什么我们不能一起活下去,我们为什么不能活着……在一起。”
虞焰情绪翻涌,腥甜直冲喉间,发抖的双臂牢牢抱住怀中昏迷的人,凶猛的恶兽埋首在青年温热斑驳的脖颈间,小动物似的轻哼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