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他追悔莫及(59)
奚玄卿一身白衣,面若金纸,即便眉目冷漠疏远,但到底瞧起来像个仙人。
他们便将他当成救星。
哭嚎声吵得人头疼。
“再不说,我便走了。”
“说!我们说。”
“我们在城门那边看到一个背着一大袋宝石的小孩,老板不识货,不愿同他用宝石换桂花糕,我们……我们就……”
“就什么?”
仙人眉目一凛,面容似比刚刚还要冰冷。
“就……就起了歪心思,想夺走他的包裹,还……”
胖子声顿,捂住连连咳嗽的嘴。
那瘦子眼珠一转,忽然指着胖子说:“是他!我只想抢走宝石,是他见那少年长相姣好,起了歪心思。”
“你说我?你自己没有吗?是你说的,一人一次。”
两人打了起来。
明明快要死了,随着大幅度动作,骨骼裂地更碎,脉搏都要融成血水了,偏偏感觉不到疼。
奚玄卿冷眼看着他们。
月光投入巷中,照耀在一块蓝宝石上,它静静躺在青苔上,熠熠生辉,剔透晶莹。
奚玄卿俯身,捡起那枚宝石,小心翼翼地在袖口擦了擦,紧握于掌心。
一双漠然的桃花眼冷冰冰地看着相斗的两人。
那缕灵气散干净。
疼痛骤然袭来。
两人一怔,只见手脚都绵软成破絮,抬不起来,腿脚也是,走不了路,紧接着,脖颈也支撑不住脑袋,倏然耷拉下来,里头融成血水,只连着一层皮,喉咙都没了,再也说不出求救的话。
两双眼流出血泪,哀求又绝望地看向奚玄卿。
直到眼珠子都融化了……
双眼能视物的最后一刻,他们看见月光下的仙人双目阴鸷,那身白袍洇出密密麻麻的血点……
奚玄卿默默看着他们。
不知是不是被那两双融成血水的眼看得太久。
他眼底竟也浮出一抹猩红。
在这个世界,他的仓灵是魔种,是为世俗不容的存在,飞虞城的人已经找来,魔族的人也找来了……
他要将他的仓灵好好护好。
带回醉仙山,藏起来,谁也不给看。
·
奚暮……
奚暮会去哪儿呢?
仓灵不会腾云驾雾,靠着一双腿,和走烂了的鞋,他已找遍好几个凡间城池。
饥肠辘辘,满身疲惫。
他在河边洗手,洗了一遍又一遍。
明明指尖没有半点血,他却觉得恐惧。
那股不受控制的力量又跑出来了。
飞虞城的人曾说,那是魔种的天生力量,不是他不想要就不存在的,它将如影随形,跟他一辈子。
那些力量,是他一出生就吸干整个南岭飞虞的灵气,得来的。
即便他不懂修炼,也已属于他。
他不知该不该庆幸,自己拥有这股力量。
至少在刚刚,他能自保。
他想,如果这股力量并非时灵时不灵,他是不是就可以保护奚暮?
他还有一大袋子宝石,奚暮穷,他都给奚暮。
但他们说他的宝石是假的,连一块桂花糕都换不来。
仓灵伤心极了,望着那一大袋的宝石,仰头长叹。
怎么看也不像假的呀……
他还是背上宝石,继续往前走。
普通的凡间城池没几个修士,奚暮也不大可能在。
他蹲在茶馆门口讨水喝的时候,听到里面喝茶歇脚的修士说,要去归黎城,说是城中的无妄秘境要开启,他们都是各个仙门的修士,都想去闯一闯秘境,即便不能名声大噪,一鸣惊人,运气好也可以找到许多宝贝,换来修炼资源。
仓灵竖起耳朵,听了个大概。
再想多听些的时候,就被老板从门口赶开了。
他记得奚暮说过,想去秘境里挣一挣身家,等有钱了就带他一起离开逍遥宗。
仓灵不知道归黎城在哪儿,又怕旁人觊觎他的宝石,不敢再走大道,只能在崎岖小路上艰难前行。
翻山越岭,跋山涉水。
就像他跨越三千里,来逍遥宗寻人给他超度时一样。
并不觉得多辛苦,都能忍的。
唯独忍受不了的,便是饿得咕咕叫的肚子。
足下一双鞋早就磨烂,鞋底都快脱落了,他就扯来一截菟丝子,绑着缠几圈,继续走。
直到他站在某个山顶上,看见山脚下聚集了一堆人。
他们穿着飘逸锦袍,颜色各异,带着各种各样的武器,手持长剑的居多。
都挤在一起,问一个中年男人,秘境何时开启。
中年男人并不理会他们的焦灼,只悠悠拂须道:“明日。”
一阵倒喝声,众人眉目间尽是不耐烦。
“你昨天也说明日,前天也说明日,明日复明日,到底什么个意思?”
中年男人只淡淡笑着,不说话。
仓灵看明白了,这些人是各个仙门的修士,都是来秘境找宝贝的。
如今正午,光照猛烈。
仓灵双目畏光,摘了一片荷叶撑在脑袋上,眯眼朝人群看去,隐约能瞧见好几个逍遥宗的人,他们穿着青绿色的弟子服。
仓灵眼前一亮,蹦蹦跳跳地滑下山坡,往人群里挤。
大约嫌弃他像个小叫花子,这些香喷喷的修士唯恐避之不及,纷纷给他让道。
这倒方便了仓灵。
少年衣衫褴褛,浑身脏兮兮的,头发沾满灰尘,都打结了,脸上也全是泥灰,圆润脚趾从破鞋里探头,唯独脚踝的一串红线金铃干干净净,活泼灵动。
他撑着一柄荷叶,当作遮阳伞,背着破破烂烂的巨大布袋。
个子不够高,就垫着脚尖,在人群里张望。
他一直不被奚玄卿允许和别人玩,偷偷去找奚暮,已经很小心翼翼了。
因此逍遥宗弟子不认识他。
更何况,他这般邋遢模样,恐怕连奚暮都认不出他吧?
仓灵一张张脸望去,没有一个是熟悉的。
期待渐渐变作失落。
他问:“这里是无妄秘境吗?”
浑身邋遢,可一双眼睛又明媚又漂亮,还有些畏光,被刺激出一点点泪珠,实在教人疼惜。
一位撑伞的女修靠近,将伞往少年头顶偏了偏。
“是无妄秘境的入口,告诉姐姐你来这里做什么?”
少年看起来也不像个修士。
大约是个误入此间的小乞丐。
难得有人耐心和仓灵说话,他心底雀跃,恨不得将满腹疑问全都抛出。
“我来找人,姐姐有没有见过一个长得很好看的人?”他指着逍遥宗的那群弟子说:“衣服和他们的一样,或许现在不一样了……”
“他可能会戴一个面具,也有可能现在不戴了……”
少年语无伦次,说不出什么所以然。
见那女修满脸茫然,不知从何帮起,仓灵眼底的期待再度褪去。
教人望着这双眼,便心生怜惜。
却又无能为力。
倏然——!
“……仓灵?”
熟悉温柔的声音,在嘈杂的人群中,或许并不明显。
仓灵却听得浑身一激灵,双眼睁地圆润。
他蓦然回首。
便见远处走来一个青年,他拨开熙熙攘攘的人群,朝仓灵而来。
他被逐出逍遥宗,没再穿青绿色的弟子服,只一身灰白色窄袖直裰,长发高束,马尾飒沓。
他不再需要避讳师叔祖,便摘了面具,将那张俊俏的脸露出。
这般简陋的穿着,也未消减他俊逸英朗的气质。
是奚暮!
是他的奚暮!
一双春水里浸过的桃花眸,又是温柔,又是不可思议,又是心疼地凝着仓灵。
仓灵眼前泛出光花。
不晓得是午后太阳太耀眼,晒得他眼睛疼,还是心绪太激动,这些日子的委屈浸涌而出。
奚暮朝他疾步走来时,他亦是奔赴而去,一头扎进奚暮怀里。
小声啜泣,慢慢地,都成了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