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蓬莱(182)
谢苏轻声道:“劳你将金陵城中桃花疫时一应用药及诊治的记录找出来,还有观中所有弟子的名录,从以前到现在的都要。”
“是。”那弟子垂首答道,“请真人随我来。”
他将谢苏带到一处角落,又以术法将天清观建观以来的历年弟子名录找出,又行了一礼,这才恭敬退下。
小神医看得瞠目结舌,直到已经看不到那弟子的身影,才悄声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谢苏微微一笑,并不答话,打开一本名录翻阅。
小神医见他打开的并不是近年来的名录,而是一本陈旧至极的册子,有些好奇,但终究记挂着自己的事情,自去查找当年关于疫病的记录了。
谢苏心中对陆英已经有了些猜测,所以先看千年之前的弟子名录。
天清观的传承可要比陈朝国祚长得太多,只是从前也如大多仙门一般,建在人迹罕及的仙山之中,只不知为何选择了出世,此后更少与其他仙门往来。
小神医心中还是有些害怕,找到有用的记载,抄录一段,便要抬头望一望楼梯处有没有人上来,片刻之后才放下心来。
她埋首于典籍之中,终于找到些当时的诊治记录,更是寻到几张桃花疫初初泛滥之时太医院开出的药方,小心捏在手里,向书架尽头走去。
谢苏放下一卷名录,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身形稍稍一凝,自袖中取出了那张方长吉赠他的符纸。
符纸微微抖动,上面缓慢地浮现出一行字迹:国师已从春猎所驻之处离去,或已返回金陵。
谢苏捏住符纸,忽然抬头,望向小神医方才走过之处。
在刚刚那一瞬间,他似乎听到一道极轻的铃铛响声。
天清观外,长街尽头,清风扬起数支帷幔。
空灵幽渺的磬音似从天际传来,不知何时,数名手持莲花或拂尘的童子走来。
吟咏唱喏声中,一辆宽阔宝车缓缓停在天清观门前,自车中走下一位身着玄色衣衫,鹤发童颜的老者。
天清观门中匆匆走出数人,为首之人身形纤弱,急忙上前迎接。
“距春猎结束还有半月,国师这便返回观中,可是有何……”
老者微微一笑,走入观中,这才望向身边的人。
“知昼,观中有贵客驾临,你为何如此礼数不周?”
国师的话中并无责备之意,那位知昼真人却有些愣怔,见国师向长公主所居院落走去,随行跟上,低声禀报。
“长公主于昨日驾临,一应接待皆与往日并无差别。”
国师笑道:“我说的贵客不是她。”
知昼脸色苍白了几分,又道:“昆仑山的丛靖雪前日入观,也……”
国师脸上的笑意更加玄妙:“我说的贵客,也不是他。”
知昼低下头:“弟子愚钝。”
见国师停下步子,知昼小心翼翼抬起头,顺着国师所望的方向看去。
随长公主车驾进献而来的那些仙禽异兽暂都安置在这处院落之中,有一个身量极高的男子背对着他们,手中捏着一把鱼食,向缸中两只白鱼投喂。
知昼又惊又疑,见国师向那男子走去,不敢多问,只得跟上。
国师和煦一笑:“让蓬莱之主居此陋室,自然是敝观招待不周。”
明无应投下手中最后几粒鱼食,这才转过身来,在那如遭雷击僵立原地的知昼真人脸上看了一眼,漫不经心地一笑。
“国师客气了。”
国师上前半步,伸手按在盛有白鱼的大缸缸口。
那水面上前一刻还有鱼食落下的圈圈涟漪,下一瞬就连白鱼也看不到了。
水面如同镜面一般,映出一处昏暗之地,高大的书架之间无数根红线垂落,每根红线上都缀着十几个小小的金铃铛。
小神医被困在红线之中,神情茫然,双眼之中雾蒙蒙的。
却有一个身影穿梭其间,如流风回雪,轻盈之至,自重重红线之中将小神医拉了出来,却连一只铃铛都没有碰到。
国师含笑道:“敢问这一位是蓬莱主的人么?”
“哪里,”明无应笑了笑,“我是他的人。”
第123章 风雨如晦(一)
天清观,坐忘台。
台下便是一方荷塘,清风从水面穿过,也染上微凉的水气。
谢苏坐在台上,随意一瞥,便发觉这天清观中处处有术法痕迹。
就拿这方荷塘来说,若是到了盛夏,必定莲叶接天。
天清观建在金陵城中,就算是占地极阔,也断然不会广阔至此,连这荷塘都一望无际。
谢苏目光回转,看到那位知昼真人正在暗暗地打量明无应,神情很是不自然。
片刻之前,知昼一脸焦头烂额地候在藏书阁门前,说国师回到观中,请谢苏随他去坐忘台。
谢苏心道定是小神医触发了那铃铛红线的禁制,这才被国师发觉。
藏书阁第二层不许外人进入阅览,想来除了那个看守的弟子,一定另有一些禁制,这也不算是小神医毛手毛脚,是他自己想得简单了。
那红线上的铃铛似乎有扰乱人心神的效果,小神医铃音入耳,当时便好似被定在阵中,一动不动,神色也茫然起来。
到得被谢苏拉出来的时候,她才转为清醒,后怕起来,又见观中主事的知昼匆匆而来,更是害怕他要赶自己出去,医书就写不成了。
可知昼像是对他们擅闯藏书阁的事情浑不在意,只请了谢苏与他同去,小神医躲过一劫,欢天喜地地回药堂给人看病了。
入得坐忘台,谢苏先看到的是明无应。
明无应一见到他,挑起眉毛,微微一笑。
谢苏看出他此刻心情甚好,只不知道是何故。
与他相对而坐的是一位身着玄色衣衫的老者,鹤发童颜,满面红光,瞧着甚为慈祥和蔼。
谢苏心知这便是国师了,见过礼后,坐在了明无应的后面。
他提前得了方长吉报信,对国师忽然返回金陵并不感到十分惊异,此刻凝神向他望去,心中却多了一分讶然。
这世上的大能修士,身上都有些隐隐的气势,那是修为已臻化境,自身气息与天地之间的气韵相连,自然而然生发出来的。
像是郑道年,或是昆仑的那些长老,都曾给过谢苏这样的感觉。
若是修为低一些的人,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反而看不出来。
但谢苏自己的修为本就极高,自聚魂灯进入他内景之后,五感更加清明,纵然对方有心掩饰,一个照面,已经足够他看出对方的深浅。
可这位国师身上竟然是空的,像是并无半点修为。
可他白发苍苍,面色却依旧红润,气息如流水一般连绵不绝,已经十足有了登仙之相。
谢苏觉得,这位国师的修为恐怕比郑道年还要高上一线。
而他此刻这似有若无的探查,或许国师也早已察觉。
水面波纹粼粼,清风吹来台上,国师迎着谢苏目光回望过来,微微一笑。
谢苏心头却是巨震。
越过国师的身影,谢苏忽然看到后面的檀木条案之上,供奉着一面玉璧。
那玉璧通体莹润细白,毫无瑕疵,雕刻着复杂花纹。
与他曾在聚魂灯引起的幻梦中所见到的玉佩一模一样。
只是梦中那一瞥极快,玉佩悬在远处,四周都像是茫茫的烟雾,毫无可参照之物,才会让谢苏觉得那块玉只有掌心大小。
而这面玉璧,却有一尺多宽,嵌在木头底座上。
国师好似察觉到谢苏的目光,含笑道:“这是敝观祖师传下来的灵宝,名唤山河璧,年代久远,已无多少神通,只剩下放在这里做个摆设的用处了。”
他复又看向明无应,哂道:“如此,也就免去那鬼面人的觊觎了。”
明无应神情散漫地笑了笑。
谢苏不发一言,片刻之后,便从国师与师尊的交谈之中听出,他已得知昆仑遣丛靖雪送来遇袭的消息,但对此并无多少忧虑。
天清观一向少与其他仙门往来,鬼面人先袭昆仑山,再灭无极宫,却也未必会来天清观,但昆仑前来送信是为好意,国师也十分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