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蓬莱(103)
谢苏问道:“然后你就帮我越过天门阵飞升,是吗?”
他手握牧神剑,剑尖斜指冰面。
那剑身上的亮光汇聚于剑刃处的一点,磅礴气势凝而不发,全数握于他手。
谢苏俊美的脸上忽然露出笑意。
“可惜,师尊不要的东西,我也不要。”
他手下的动作迅疾无比,两道剑风霎时挥出,切开云靖青身侧冰面,令那些白色蛛丝一时不敢靠近。
下一瞬谢苏猱身而上,心中已浮现出无数剑路。
在那百道千道的剑气之中,有唯一圆满的一剑,开天辟地的一剑,可以斩断世间一切因果的一剑。
无数白色蛛丝暴涨,源源不断向谢苏裹缠而来。
阵灵的身形瞬间从高处扑下,带着雷霆之势,快得几乎无法用肉眼看清。
狂风乱流席卷天地,谢苏错开一步,握剑的手稳如磐石。有隐隐的风雷声,由远及近。
天门阵的威压之下,谢苏挥腕,牧神剑的剑光斩过阵灵的身躯。
那阵灵虚影即将消散的一刻,所有白色蛛丝垂死反扑,冰面瞬间开裂。
无数蛛丝钻入水下,将他四肢锁住,谢苏只来得及在腕上一拂,下一刻猛地沉入冰水之中。
刺骨的寒意灭顶而来,那些蛛丝像有生命一般,疯狂扑上,将他向水底拖去。
手腕剧痛,是无数蛛丝缠上来,几乎将他腕骨折断,谢苏看着牧神剑脱手而出,沉入漆黑的水下。麻木之中,冰水灌入他的口鼻。
水面处的一点亮光越来越遥远,谢苏已经濒临极限,他口鼻中不断涌出气泡,四肢重得抬不起来,神智却轻飘飘的,即将离他而去。
漆黑冰冷的水下,谢苏几乎已经要阖上双目。
下一瞬,有人揽住了他。
双唇被什么柔软的物事轻轻碰触,渡来源源不断的气息。
谢苏睁开眼,看到近在咫尺的,明无应的脸。
第74章 抽刀断水(一)
谢苏醒来的时候,在一个全然陌生的房间里。
这里熏香气味极重,令人神智昏沉。
他陷在厚重柔软的床铺中,浑身都使不上力气,也分辨不出哪里疼或是不疼,一种奇怪的热意在他体内烧灼,令他呼出去的气都是烫的。
绣床四面挂着织有暗纹的轻纱,房间里面昏暗得很,只有桌上一灯如豆,隔着轻纱床幔,谢苏更是只能将房间的陈设看得模模糊糊。
他心道:“我这是在哪里?牧神剑呢……师尊——”
记起漆黑冰冷的水中,那些白色蛛丝近乎将他的腕骨勒断,牧神剑自他手中脱出,沉入水下,谢苏也就记起了明无应的脸。
千钧一发的时刻,明无应赶来,在水中揽住了他。
回忆起明无应靠近他,给他渡气的一瞬间,谢苏浑身都僵硬起来。
那清晰的触感似乎此刻还留在他唇间。
谢苏余光中只看到纱幔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拨开,下一刻他就见到了此时心里正在想着的那个人。
明无应低头望着他,仍是似笑非笑的,“嗯,醒了?”
谢苏却是愣愣地看着他,片刻后才掩饰般地移开了目光。
他身上不知为何烧烫起来,烘得腕上那串白玉铃铛都温温的。
“我……”
谢苏在心中告诫自己,师尊在水下给自己渡气,是为了救他的性命,自己若是再这么心猿意马下去,就什么都藏不住了。
可是心里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两个人离得这样近,明无应身上的气息近乎将他笼罩,谢苏几不可见地抿了抿唇。
他四肢无力,却挣扎着要坐起来,轻声道:“牧神剑呢?”
明无应笑道:“丢不了。”
谢苏向撩开的纱幔外看了一眼,牧神剑横在桌上,旁边还有一节干枯的树根似的东西。
与早些时候在街市上,那个从天清观来的少年手中的事物一模一样。
那东西虬结腐朽一团,颜色漆黑,看起来毫无生气。
谢苏不由问道:“这是什么?”
明无应看他一眼,随口道:“这就是方才你在卢家禁地里见到的东西。”
谢苏微微一怔:“那个天门阵的阵灵?”
“嗯,你知道了?是他自己告诉你的么?”明无应似乎饶有兴味的样子,问道,“他还说什么了?”
“天门阵被牧神剑毁去一半,无数碎片落入人间,那个阵灵就是其中之一。”
谢苏心中盘桓着无数个问题,他想问明无应为什么放弃了飞升,想问天门阵究竟是什么东西,还想问明无应为什么要一剑毁去半个天门阵。
天清观知道他在金陵,就送来这阵灵残片消逝后留下来的东西,是知道些什么吗?
国师童碧山大费周章将明无应请去,又跟他说了些什么呢?
这些问题千头万绪,最终都系于明无应一身。
可是明无应显然不想多说。
谢苏眼中的情绪,明无应看得十分清楚。
他风轻云淡地笑了笑。
“我的事情,就是都告诉你也无妨。但这件事不行。”
谢苏低声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明无应漫不经心地说,“我有我要做的事情,你有你的。”
谢苏许久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明无应看不清他的神色。
两年不见,明无应觉得谢苏的脾气也随着他的人长大了。
少年的时候不通世事人情,行事全凭本心,是很好骗的,他说什么,谢苏就会信以为真,比现在要好糊弄多了。
明无应笑了一下,又道:“生气了?”
他低头看去,谢苏身上浸水的外衫已经除去,里衣半干,头发却是微湿的,几缕乌黑的长发腻在颈中,显得可怜又可爱。
明无应随手探向谢苏肩头,原意是想将他身上的衣服弄干,可是指尖刚刚触到谢苏,就看到他浑身一颤。
谢苏从脸颊到颈中一片绯红,眼角更像是拍了胭脂一般,一直蔓延到太阳穴上。
他身上肌肤滚烫,连呼出来的气息都是烫得灼人。
明无应握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抚上谢苏的额头试了试。
“发烧了?”
他的身体敏感至极,被明无应一碰,几乎就要软下去。
谢苏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连明无应的声音听在耳中也像是模模糊糊地隔了一层。
他只觉得身体里的热意无休无止,像是一把火烧起来,非要将他全数烧成灰烬不可。
这烧灼滚烫的感觉之外,另有一种令人难以启齿的感觉在下腹盘旋。
“我……没事。”
他一手撑着床沿,想要借力稳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形,另一只手却捞住了锦被堆在腰间,像是生怕被明无应看到什么。
先前他手腕几乎被那些白色蛛丝勒断,到此时仍然肿胀一片,看着十分骇人。
但谢苏却好像感觉不到手腕上的痛楚,身体在昏沉无力之中,竟然情不自禁索求明无应的气息,向着他那边倾过去。
明无应以为谢苏身上无力,伸手将他揽住,又握住谢苏的右臂,不让他再随意移动那只受伤的手腕。
谢苏只觉整个后背都靠在明无应怀中,说来奇怪,他一直觉得师尊身上暖和得很,可这时靠得这样近,他却迷迷糊糊觉得明无应身上有种清凉的感觉。
像是干渴到了极点的人忽然看到了水。
隔着薄薄的衣衫,近似于肌肤相贴,谢苏觉得体内的热意更甚,想从明无应身上攫取更多清凉,又感觉到明无应的气息似乎就在自己耳畔,不觉微微抬起了下巴。
明无应垂眸,只见谢苏眼尾通红,浓长眼睫似被水气沾湿,半掩住欲流的眼波。
他眼下那颗胭脂色的泪痣嫣红如许,如白玉上面沁出的一点红。
“师……师尊……”
谢苏身上这些反常之处全被明无应看在眼里。
锦被扯得一塌糊涂,明无应向谢苏腿间看了一眼,问道:“有人给你吃了什么,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