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蓬莱(147)
此后修为进境,靠的是日复一日夯实基础,如蓄水盈池,将溢未溢之时,或以丹药佐引,或遇到一些机缘,方得突破。
而蛊术的修炼法门却完全不是如此。
修习蛊术之人,先修本命蛊,与自身肉体神魂息息相关。
蛊术庞杂,乌蛊教又太过神秘,至今世间所知本命蛊的炼制方法只有一种,还是最为粗浅的一种。
将无数毒虫汇聚一瓮,自相残杀,唯余一只得以出瓮,虽是虫体,但已是蛊身,蛊主以自身鲜血饲喂,蛊毒则流于蛊主体内,从此便可与蛊主心念相通,蛊不灭则人不死,反之亦然。
而修习蛊术的人与寻常修士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修士之间比拼,纯看修为高低,修为高的人对上修为低的人,便是碾压的态势。所谓越境杀人,少之又少。
而修习蛊术者都是毫无根基,先从炼制本命蛊开始。
本命蛊越强横霸道,修士的实力就越强大,可以说未来能有多少进境,全在于入门这第一关。
此后兼修各种庞杂蛊术,与人相斗之时,神不知鬼不觉,对手便已经中招,实在令人防不胜防。
何况一个人炼制的蛊毒,只有蛊主本人能解,中蛊之后,只能受其驱策,否则便是一死。
明无应曾看出以鬼面具剥夺他人神魂的就是一种蛊术,现在鬼面人在云起镇用的又是蛊术。
谢苏心道,想要追查鬼面人的身份,或许终究是要往南疆走一趟的。
那厢郑道年神色凝重,却有源源不断的灵力从他周身散发。霎那间,林间无数微风涌流。
他运转灵力的方式圆融自然,毫不费力,倒像是水。
身体经脉是河道,灵力则是水流,虚而不屈,动而愈出。
自身灵气释出,倒仿佛引得天地间灵气呼应,沟通内外,源源不断。
这一手功夫,足见得这位昆仑掌门的修为已入化境。
郑道年双手平举,似是抓握住了半空中的无形气机,低喝道:“起!”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个巨大的法阵从地底旋转而出,如蛛网一般紧密连接,似是从他们脚踩之处开始,将整个云起镇包裹在内。
细细看去,每一个人的身上都分出一缕丝线般的暗光,与整个阵法相连。
不知是因为还未到阵法发动的时机,还是因为那个黑袍人已经被谢苏一剑斩了,这阵法尚不完全。
却已经足够看出,支撑此阵运转的并不是蕴含灵气的天材地宝,也不是什么珍贵法器。
而是人。
是以整个云起镇上所有人的神魂为薪柴。
阵中的庞大气机虽未成型,却指向了远处的昆仑山门。
郑道年长叹道:“若是靖济不肯为他们打开山门,便要以这一镇人的性命支撑阵法运转,消耗护山大阵……好毒的心思,好凌厉的手段。”
鬼面人以蛊术操控云起镇中所有人,但这搭造阵法所用之法,仍是仙门手段。
郑道年身为昆仑掌门,长于阵法,不多时便寻到阵中破绽,将这尚未成型的阵法毁去,又在原地施展术法,要将所有的人带回昆仑后山医治。
郑道年施术之时,谢苏看到远处昆仑主峰之上紫光隐约,应是与郑道年气韵相连。
紫光流转之下,阵法已成。要将所有的人转移至昆仑后山,又需不少弟子接引安排,郑道年一番布置,再请明无应一同上山。
明无应却道:“行啊,正好我也有一件事,想要求你呢。”
郑道年微微一笑:“这个求字,老朽如何担当得起。蓬莱主有何吩咐,老朽自当照办。”
谢苏略一迟疑,同明无应一起步入郑道年的阵法。
须臾之间,眼前景色变幻,长风流云,无数灵气漩涡聚而复散。
一瞬间仿佛纵览万山之壮景,又好像只是从一道薄薄雾气之中穿行而过。
郑道年的阵法打通护山大阵的禁制,直接将众人送往昆仑山门之内。
眼前的崇山峻岭好似画中水墨,云雾蒸腾,层峦叠嶂,有飞鸟自山间翱翔而过。
离得近了,才看出那遨游天际的不是飞鸟,而是巨大的飞舟,只是因为距离遥远,才呈现出小小一只黑点。
昆仑乃是洞天福地,又有护山大阵周旋灵气,生生不息,才能支撑这精妙术法制成的飞舟,运送弟子往来各峰之间。
谢苏极目远眺,想起这仙山其实已经灵气枯竭,全赖学宫地下的阵法汲取天门阵的灵气才能周转,只是从此处看来,仍是浩瀚恢弘,气象万千。
他念头一转,又想,此事还需找个机会,尽早告诉明无应才是。
杜靖川正在山门之内恭候,自此接手,将云起镇上中了蛊毒的人送往药泉峰。
一架飞舟停在明无应和谢苏面前,有童子卷起门上竹帘,郑道年呵呵一笑,请他们步入飞舟,去往昆仑主峰紫霄峰。
作话:
“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出自《道德经》
第101章 寸心千里(四)
紫霄峰群山簇拥,大殿雄伟庄严。
此处便是昆仑门中举行重大仪典及议事的地方,历来举办清谈会也是在这里。
昆仑乃万山之祖,从此处下望,可见远处山势连绵,好似一巨人伸出双臂,将天下山川环抱襟前。
大殿雕梁画栋,琉璃顶金碧辉煌,玉阶之上设有七十二只铜鹤,殿前又立有日晷、铜鼎等物。
此殿太过空旷,若是真用来待客,坐席之间必要离了八丈远,若非声如洪钟者,旁人是听不到他说话的。
是以一名清秀童子带路,将谢苏引往配殿暂候。昆仑举办清谈会时,往往在此处设宴待客。
刚下飞舟,郑道年即请明无应与他同去一个地方,称有要事相商。
一排昆仑弟子倒是恭恭敬敬站在玉阶两侧迎接掌门归山、贵客驾临。
明无应一向不耐烦这些繁文缛节,闻言淡淡地看了郑道年一眼。
这位模样慈和宽厚的昆仑掌门当即一笑,命侍立在侧的昆仑弟子将谢苏带往偏殿稍候。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郑道年在吩咐弟子的时候,偏偏丝毫没有透露出谢苏姓甚名谁,是何身份。
那弟子也不是探头探脑爱打听的,一举一动规矩合度,略微走在谢苏身前带路。
比之正殿的雄伟肃穆,这里要幽静许多。
参天巨木之间,有青石小路弯弯曲曲,移步换景,渐闻水声如环佩丁当,眼前蓦地出现一座精巧的亭子。
活水绕亭而过,倒映出亭影摇曳。
谢苏驻足亭上,那为他带路的童子见他停下脚步,也不催促,安静等在一旁。
忽然有一个温润清朗的男声响起。
“此处名为洗心亭。”
清风拂面,静水洗心。
谢苏回头,见丛靖雪站在一方兰草旁,目光清和,回望着他。
丛靖雪看向他时,神色并不惊讶,谢苏也觉得自己没有什么需要对他隐藏的,淡淡笑道:“好名字。”
学宫结业之后,这还是他与丛靖雪的第一次相见。
谢苏不由得在心中想到了贺兰月,不知道天大地大,此刻他又在何方?
自己与这世上所有的人,终归是有过十年生死殊途。
若是换了旁人,见到一个死而复生的人活生生地站在眼前,要么惊慌失措,要么不敢置信,可是丛靖雪只是微微一笑。
谢苏只看丛靖雪的目光,就知道不管如何世易时移,这世上到底还是有不会变的人。
其实在学宫那三年之中,他与丛靖雪远远称不上亲密。
以谢苏的性子,也很难跟什么人亲密得起来。
但他与丛靖雪之间,却有一种不需要说出口的默契,彼此都了然于心。
若是真的遇到什么凶险的事情,对方是自己能把后背交给他的人,说起来就是这么简单。
丛靖雪是个君子,所以他不会问谢苏盗剑闯阵的传言,不会问他死而复生的轶闻,也不会提及他那在众说纷纭里一片狼藉的声名。
丛靖雪只是看向他腰间的承影剑,笑道:“可否借来一观?”
谢苏解剑,交过丛靖雪手中,他拔剑出鞘,一瞬间雪亮剑光照得庭下碧水一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