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叔说他弱不禁风(45)
“我给你梳头……有吗?”对方起身。
方郁峦一顿,抬起双手:“那孩儿这身衣服, 可是您准备的?”
“是啊, 我带着梅儿一起给你的。”
梅儿正是那捧衣服的丫鬟,她见方郁峦看她, 点点头:“少爷不让奴婢为您宽衣,将奴婢赶出来了。”
方夫人又道:“你大了, 不习惯有人近身伺候,连换衣服还要背着娘。”
“您没有为我梳头?”
“我……”方夫人眼中闪现疑惑,“你换好衣服, 不是被芜儿叫走了吗?”
“是,我出去时,您说要补妆。”方郁峦的思绪完全乱了,母亲单单记不得为他梳头的事儿了?
“这个你不是问过我了吗,我需要补什么妆啊,我年岁大了,本就没有施什么妆。”
方郁峦怔住, 那梳头时发上滴落的蜡油, 桌上晃了一下的灯盏, 还有掩面不敢让他看的母亲……好似都成了他的幻觉。
不, 不是这样的,那些事情真正地发生过。
他转向方芜:“我出来的时候,是不是一头难闻的油味?”
方芜点头:“是,你说不如女子的桂花油。”
“听到了吗,是您为我梳过头,屋里闷热,你融化了,蜡油滴到了我头上,你不让我回头,怕我看见。”方郁峦再往前走,“你不是我娘,我娘她去哪儿了?”
那堂上一声呵斥,是方老爷的声音:“够了,峦儿,今日我寿辰,你却在这里诅咒你娘,芜儿,你一贯懂事,怎么也跟着他胡闹?”
方郁峦摇头:“我没有记错,也没有出现幻觉,想证明我娘是不是人偶很简单,靠近火就是了,敢吗?”
“峦儿!”方夫人也恼了,“你在闹什么,快退下。”
方郁峦不听,只重复:“敢吗?”
这举动让宾客们也有些不悦,有年长者喊道:“峦儿,你怎么跟你爹娘说话呢,光天化日之下,你还想拿火烧了你娘啊,你们看看,这去仙门就学成了这个样子,微明宗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啊。”
“就是就是,峦儿快别说了,别惹你爹娘生气。”
“……”
方郁峦自伫立不动,不肯后退。
无缘无故被骂的微明宗几人面面相觑。
江暮看向君若时:“你想说什么,说吧。”
君若时方才就想开口,得到应允,立即起身道:“我师弟下午从后院出来时,头上的确一股刺鼻油腻味,我也闻得清清楚楚。”
这人偶的确是很逼真,那注入其中的灵力也被完好的吸收掩盖,莫说众人看不出来,就是他们这来自仙门的,也难以察觉。
君若时是察觉不出来,连许千阑都没看出来,在方才那人偶融化时,他已经用灵力探过,没发现有被邪术控制的迹象。
众人议论之声一停:“这……”虽然刚刚还在说着仙门,但内心里,当然还是仙门之人的话最有可信度。
方郁峦听得此话,更挺直了脊梁:“是不是人偶,一试便知,娘,您怕什么?”他不由分说,一把扯过离得最近的一盏廊下灯,方要拔掉其中火烛,然而手上落空,让他又是一惊。
这些灯盏根本没有火烛,也没有任何桐油之类的,竟是凭空燃烧着。
不对啊,下午他不是买了几箱蜡烛啊,下人们没换上?
没换上,灯却亮了?
震惊与思量间,眼前却忽地一暗。
与此同时,满院子人也纷纷叫嚷起来:“怎么回事,怎么灯都灭了?”
“是风吹的吗?”
“没有风啊……”
宴席瞬间落入一片黑暗之中,伴着月影尚能看见些轮廓,但见那些屋檐下,树上,回廊,挂的铜色莲花灯盏都开始晃动。
“哎,没有风啊,那灯怎么都在晃?”
“是不是蜡烛都烧完了,咱们要不给他们添点蜡……”
灯盏晃动得更厉害,似乎要极力脱离悬挂的勾子,那碰撞而发出的叮咚之声若蛊惑人心的诡异曲调,一下一下响着,好似隔世而来。
许千阑正要拔剑,江暮及时按住。
“师叔,这灯盏有问题。”虽然感觉不到邪物和邪术,但凭经验也能觉察出不寻常。
“嗯。”江暮道,“是有问题,灭了就看不见了,把它们点亮吧。”
“啊?”
“小方买的蜡烛呢?”
许千阑使出灵力,在这幽暗之境亦能看清楚,他扫量一圈:“在那边屋檐下堆着。”
“我怕黑,你能帮我把灯点亮吗?”
许千阑虽有疑惑,但还是照做了,他一剑将那些蜡烛挥起,再转动剑身,浮光流转间,那些雕刻着金色花纹的蜡烛悉数飞起,陆续落在灯盏之上,剧烈晃动的灯盏猛地停下,归于平静,他再一道剑气甩过,蜡烛齐齐亮起。
与此同时,江暮暗暗一拂袖,旁人看不见的微光落在点燃的蜡烛上。
忽而重现的光明,让众人又是一惊。
这重新点亮的灯盏让院内陡然灯火通明,光芒比方才明亮,众人四处看,火苗在灯烛上跳跃,几乎能听到簌簌之声。
不似方才那些看不清的细烛,烛火无声,火苗也似乎不动,好似幽冥鬼火。
众人抚抚心口,念叨着:“方才到底怎么回事啊……”
还不等旁人回答,那堂上忽地有人惊声尖叫。
众人立即往堂上看去,丫鬟梅儿已吓得瘫软在地,只能抬起颤颤巍巍的手。
在她所指之处,锦衣华服的方夫人,面部正慢慢流淌,眼睛已经流到了嘴角,又化为油,与那嘴巴融为了一体。
“啊啊啊……”人群中瞬间惊呼。
“方少爷说得没错,方夫人也是人偶……”
“城主大人这怎么回事啊?”
虽已见过方才那武生,知道他是蜡油浇灌铸造的人偶,可再一次亲眼见到一个逼真的人慢慢化掉,依然触目惊心,有的受不住的,已是「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那武生是专门用来表演的人偶,可方夫人……”
“方夫人为何本人不来,用个人偶代替?”
众人之前没怎么见过那武生,尚不觉十分可怖,但他们都认识方夫人,实在难以将她与真人区分开来,看这场景就更觉惊悚。
虽已有所怀疑,但方郁峦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融化成了一滩油,依然是大为惊骇,声音抖了抖:“爹,我娘呢?”
“你娘……”方城主踌躇了一下,而众人也皆向他看过来。
他一横心,朗声道:“你娘……前一阵子因病已逝,我……思妻成疾,故而,用了铸造人偶之法,让她留在我身边,峦儿,你在仙门修行繁忙,我不想打扰你,是爹不对。”
“轰”地一声,方郁峦一瞬间若五雷轰顶,整个人踉跄几步,瘫倒在椅子上:“这几日,陪在我身边的,都是个人偶?”
夜晚为他端来补品,慈爱看着他的,抚着他的脸哭泣说着好久不见你都瘦了的,亲手为他缝制衣服的,不是他的母亲,都是这个蜡油做的怪物?
众人也大为震撼,在这满院红绸的喜庆洋洋的布置中,骇然惊问:“方夫人离世了,这么大的事,城主怎么没说呢?”
“没听城主说吗,他思念至极,只怕是自己都不愿意承认。”
“哎,城主亦是痴情人啊……”
“可……若如此情深,夫人才离世不久,城主就有心情办寿宴了?”
“你这么说……”回话之人一怔,还没反应过来什么,忽而又听谁一声尖叫。
众人再惊骇,齐齐望向那堂上,丫鬟梅儿,明明方才在对着融化的方夫人吓破了胆儿,然而眼下,她也在慢慢融化。
她本就倒在地上,是从脚开始融化的,她面上是不敢置信的惊恐,本能地向看到的人求救,可是还没来得及说话,嘴已经融化了,紧接着,鼻子,眼睛,很快,地上只剩一滩浸着蜡油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