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叔说他弱不禁风(168)
但是,他发现火灵变成了人,犹豫之间,没舍得杀。
不杀,这火灵就用不成,他也就没法休眠。
江暮回眸看了一眼他。
的确,发现他是火灵,没有动手,又怕他唤醒戍望,一路助他封印幽冥灯,然在这一路相伴中越发不舍。
到后来,江暮已然不想休眠了,当然,不动火灵,他也没法休眠,除非淹了人间,他做不到。
即便当时以为幽冥灯已封印好,他决定回水天之幕,也还是不想休眠,不想神格消融在此间天地,还想留着一分神思,即便孤寂,也还有这记忆。
只是后来生变,几番因果导致神格恢复。
许千阑心中大悲,哀声道:“如果当初我不走,一直陪着你,会不会……”
“其实我的神格已有压不住的迹象了,不是因为你离开引起的。”江暮打断他。
只不过他离开让那心性乱了,神格提前恢复,若不然,只要呆在水天之幕,再压很多个三千年,是没问题的,但是,也就意味着继续在那昏暗的地方呆上数不清的万年,对于人间大抵已是永远,但对于神来说,时光没有尽头。
最终的结果,还是会恢复,在无数个孤寂之后,他依旧要听着那些喧嚣之声,但那时候,也许人间已换了天地。
当时他的确想留下千阑,可是,如今想来,只是那时情至深处而不舍,他怎么能把一个自尘世人间长大的人,困在一个没有生命的世界数万年?
神格恢复后,喧嚣之声嘈杂,且越来越烈,已很难忍受。
他强忍着这般痛苦,原想在水天之幕自生自灭,千阑走的那些时日,他一人静静坐着,也没想好以后要怎么办。
那诸多绝望之声实难让他再如之前好性情,每每听到这些吵闹,偶尔也想,人间到底值不值得他一直承受着这般痛苦。
他也许就这样,永远永远坐在这里,直到天荒地老。
也或许,等哪天受不住了,就江水倒灌,淹了世间。
痛苦越来越重,他被折磨得无法忍受,周身邪气也愈发浓烈,那想要淹没人间的想法萦绕在脑海里,挥之不散,蠢蠢欲动。
世间皆传他为灾厄,他却为守护世间而痛苦孤寂万年,凭什么,要承受?
他将火灵魔气消除,就永绝了千阑还回归火灵之路,这是破釜沉舟,戍望不可能再利用千阑,而他自己也永远不能用火灵来休眠了。
不过,还可以淹没人间啊。
淹没人间,去休眠,就解脱了。
但这时,千阑又找来了。
要淹了人间的想法,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打消。
恢复神格也不是没好处,不必拘泥水天之幕,那么,就可以随意地走啊,他要跟千阑去人间,要把他一直抓在手中,有千阑陪着他,那些喧嚣折磨算什么,能忍住的,一定能忍住的。
可是,这个时候的人间,已快被戍望占据完了。
江暮闭了一下眼,缓缓道:“我与戍望皆为战乱而生,我们其实……是一脉相连的。”
“什么?”
“我们是一脉相连的。”江暮淡淡重复,“征人离去,故人遥相思,亡灵之怨与离思之悲会相互触动,也会相互扶持与压制。”
故而他之前不肯去古战场,因为那亡灵之气会激起他耳边的喧嚣声更加躁动,那是离人相逢的情绪,这些躁动会让他更难受。
但是那亡灵之气也会因为故人离思而亲和他,因此他难受时,亡灵会过来搀扶他,安慰他。
但是……
“那亡灵与我的离思相互扶持与压制,亡灵之气没了,离人相逢又散,这些离思之悲更甚,他们再也找不到思念的依托,情绪不能安定,我耳边的喧嚣增大了许多,已经没办法忍受了。”
天道应运天势,当年打散戍望神魂,还有一片未灭,那便是天势如此,天道不能再出手,江暮原本计划在戍望化为婴孩时让他死去,又阴差阳错没有死,那么,再想消灭他,就只有打散亡灵了。
他不肯相助,一拖再拖。
但修界水深火热,人间朝不保夕。
千阑说,此生此命,献于苍生,义不容辞,视死如归。
其他的每一个修者无论之前做过什么,无论多么愚蠢与冲动,但他们每一个人,都在为了苍生而奋不顾身。
最后,他出手了,亡灵之气还是得灭,戍望还是得解决。
不是为了千阑而妥协,是他到底没能做到眼睁睁看世间消亡。
可是,亡灵消散,喧嚣之声增大,他真的已没法承受了,就算千阑陪着他,他也没办法了。
可是神不死不灭,唯有休眠一条路可走。
但他还是不能将江水倒灌。
戍边归来厚,因不堪承受而昏迷了十数天,大抵冥冥中天意已定,昏迷时好似灵光乍现,醒来后,他突然领悟到了另外一个办法。
不用江水倒灌,将他承受的离思之悲散落回人间,也可以。
“离思”散出去,他就听不到那些痛苦绝望的声音了,原本该是多好的事情,万年挥之不散的,马上就可以摆脱了。
但这是神格中生来而有的,若散去,神格沉睡,必须得休眠。
不过,他本来就是为了休眠。
他醒来就开始实施此法了,而他也知道,他与千阑再无缘了。
他的情意,终究是无法言明。
之后,众人察觉「离思」为他所放,那也就只好提前离开尘世间了,他的确什么都没来得及和千阑说,也不确定,千阑在知悉花瓣是他放的,会是什么反应。
他不想去了解,怕对方的反应不是他想看的。
要休眠的神明,静悄悄远离人间,寻一归处,安然入眠。
而后神格化为润泽天地万物的灵气。
江暮叹口气:“于着一众修者们而言,他们没做错,「离思」就是负面的情绪,那是我听了数千年而不堪承受的绝望之声,他们担心「离思」激惹人们悲伤与愤怒,再引战乱,没有错,离思之情太多,是会引人间战乱。”
他说着话,看眼前人,没从千阑面上看到震惊或质疑之色,笑了笑:“但是,我维持了一个平衡在这里,给过于自信之人带去一些悲伤,给消极低迷之人带去一些愤怒……并不会让人们的情绪超出被激惹的范围,他们不会过度激化,影响不大。”
许千阑连忙道:“花瓣飞了三年,人间并没有出现纷争,那些「离思」本来就是人间生成的,你只是物归原主而已。”
江暮看了他须臾,拉了一下他头发:“我要休眠了。”
轻柔的一句话,让许千阑呆立,面色又苍白。
“飞花散开,我的神格本来已经准备沉睡了,不过屡屡被唤醒,原本水之尽是我该去的地方,那是我的归处,可是被毁掉了,我又找了这里,待「离思」全部散出,我就在这里彻底休眠了。”他抬头看看,“差不多散完了,我近日越发觉得舒适安宁,耳边的声音已听不到了,我解脱了。”
许千阑那欲言又止的话顿住,生生吞咽回去,只觉透体冰冷,心中颠山倒海的悲,连呼吸也痛,而他又抹掉眼泪,咬咬唇,强忍着悲痛,笑起来:“那是好事。”
“嗯。”江暮转过头,拨开面前一朵云,层层水雾笼罩在他身上,让他周围又若隔了薄纱,朦朦胧胧。
“许千阑。”他轻声唤。
眼前人挤出笑意面向他:“我在。”
“我没有亏欠你吧?”
你大抵没有心悦我,我离去,不算亏欠吧。
那些肌肤相亲,确有私心在,那是他的情钟情动,可也的确因帮他消除魔气而成。
“没有。”许千阑笑道,声音里压制着颤抖。
是我欠你。
“那就好。”四周繁花轻动,天光云影徘徊,纵是假的,依旧美好,江暮挺喜欢这里,只是千阑一走,星火散去,视线落入黑暗,这周围美景就全都看不见了。
但也没关系,他马上也将沉睡,永远不再醒来,看不看得到都无所谓。
等休眠后,神格化为的灵气也许会让这里真的开出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