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向逆行(182)
苏阑手撑在桌上看他,眼中闪着碎光,“你那年才十六岁,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在等你长大呢。”
想到苏阑后来一直一个人,雪兰一时间陷入哑然。
“兰兰,”身边突然出现一道清冷的声音,向他解释说,“在对面看到你了,我过来打个招呼。”
循声望去,军团长一身便服,穿着他喜欢的、质地精良的西装,面容静穆地静立而视。
雪兰愣了下,“你没有去上班吗?”
“请假了。”
灰眸看向桌对面的人,平静中隐着幽邃,晏南轻声问道:“这位是?”
雪兰往里坐了些,示意他坐下,之后介绍道:“这位是我朋友,苏阑。”
苏阑带着笑意朝他伸手,“长官先生,我们都该感谢您。”
晏南目光落在他手上,片刻后抬眼看他,不通人情地说了句,“抱歉,我没戴手套,兰兰不许我裸手碰其他人。”
苏阑收回手看向雪兰,雪兰有点尴尬地对苏阑道:“我是说过。说来话长。”
晏南垂着眼睫坐好不动了,肩展背舒,背脊挺得很直。他人看不见的地方,他一只手在桌下,安静地贴着雪兰的腿。没有抚摸他,只是挨着,碰到就安心了似的。
雪兰看他一眼,把自己吃了一半的牛排推给他,“吃完。”
晏南不吭声地收回手,开始切牛排。
他动作优雅而轻缓,切成小块后叉起进食,从头到尾不发出一点声响,军队里的粗犷在他身上无迹可寻,良好的教养,清贵的面容,不声不响坐在那便存在感强烈。
苏阑静默收回视线,温柔对雪兰说:“过两天有个画报拍摄,你要不要来探班我?”
晏南动作停住,也看向了雪兰。
雪兰还需要苏阑帮忙婚礼的事,于是问道:“几点?”
“晚上六点。”
雪兰就要点头,听见晏南轻轻唤他一声,“兰兰。”雪兰看过去,晏南抿了下唇说:“我买了音乐会的票,也是那个时间。”
晏南在终端点出票给雪兰看,真的是同样时间。
雪兰静默一会,对苏阑道:“我会按时到的。”
手被晏南握住了,对方在苏阑面前问他,“宝贝,我们是什么关系?”
对上凝静注视的灰眸,雪兰回应说:“不是朋友吗。”
“……”
“朋友”……
像苏阑一样,暧昧而含糊。
心脏被捅了个对穿,飕飕进风,军官没了声息,也没了念想。
不仅是子都,如今不过一个在电影中看到的主演也轻易地凌驾于他。在对方心目中自己究竟还剩多少分量?
植于人性的贪婪在他身上淋漓体现——不在一起时想在一起,在一起了又希望对方喜欢他,最好他独自占据榜首,远远甩开其他人。
多么贪得无厌,他也不喜欢,可他无法自控。
如今是第三吗,他迷茫地想,却不确定……也许名字并不在这张名单,仅在黑色的名录上,是他抓着念想不放,在自作多情。
“……”
世事总是这样,越是渴望越是难及,像在水中捞月,只能看见朦胧的幻影,一旦伸手碰触,梦就碎了。
垂着眼睫静坐了一会后,军团长起身静静道:“我该去军部了,不打扰你们了。”
雪兰点了头,“好,你去吧。”
三小时后,他接到了军部部长的电话,对方告诉他晏南正在军检所抢救,原因是阿米替林服用过量引起的心搏停止。
高速行驶的交通流中,飞行器撞出了浮空光路,雪兰难以置信地问道:“那是什么药?”
“抗抑郁药,”对方道,“他已经重度抑郁超过半年了,我们也是今天出事了才知道。”
“……”
-
医院独间的病房中,晏南苏醒过来,对上了一双发红的眼睛。
意识还在药物作用中,他并不十分清醒,安静地看了雪兰一会,抬手轻轻蹭了下他的眼睑,问他说:“怎么了?”
将他的手握在掌中,雪兰带着鼻音说:“我有件事跟你说。”
“……”
对方掌心发烫,捉着他手不放,似乎铁了心要在这一刻宣判。
晏南缓慢抽手,脱力却坚持,一点点脱离。花了些时间彻底抽开,他些微好受了点,逃避地背过身,道:“我不太舒服,等我好了再说吧。”
……
知道自己醒了,但又像仍在梦中。
梦里雪兰向他提了分手,他不知该如何反应,身体木得发麻,似临渊对峙。
静坐在床边,他掩耳盗铃地装作没听见,希望时间逆流,或者仅是停下也好。用力恳求了,可是没用,时间还在继续,声音还在传来。对方不放过他,一遍遍说。对子都有多仁慈,对他就有多残忍。不同的场景,或静或闹,但传入耳中的话语却不曾改变,总是同样的话——
好聚好散吧,晏南。
“......”
怎么才能这一秒死去,在听到之前——
雪兰抿了抿唇,对他静麻的背影道:“我喜欢的人向我求婚了,我答应了,我们马上要结婚了。”
痛觉如潮水涌入身体,刚洗过的胃抽搐地疼,晏南慢慢蜷紧了,用手抵住了胃部,低声说:“别说了好吗。”
雪兰眼眶泛了湿,站起来绕过去,把左手伸出了递给他,“你看他给我买的戒指好不好看。”
晏南垂着眼道:“好看。”
“你看了吗?”雪兰抬着手问。
病房内空气锲薄,未及深秋便已寂冷得颤抖。晏南头垂得更低,“看了。你出去吧,我想休息会。”
雪兰沉默着不肯离开,在他床前蹲跪下,头挨过去,小声跟他说:“我之前纹身没长好,贴了纹身贴,你看到的是纹身贴……想不想看一下我真的纹身?”
不知出于如何考量,雪兰越发靠近他,过近地凑在他脸前,甚至与他呼吸交融。
这么近,似在索吻。
如兰气息轻扑在唇上,凉凉的,却烧灼灵魂。
寂静的几秒后,晏南抬首吻住了他的唇。
身上贴的检测片在动作间被带掉,雪兰被他箍着腰揽上了床。仪器声滴声作响,晏南野兽般噬咬他的唇舌,恨不得将他嚼碎了吞吃入腹。
动作与力道皆凶得厉害,似要同归于尽,脸上却接住了发烫的泪,顺着脸颊滑入唇角——苦涩到像在哀求。
病房的门被一下推开,看见房间内的景象,过来抢救的医护们静默着又退了出去,把门静悄锁好了。
这一吻持续了很久,雪兰没有躲闪,也无处可逃,唇舌皆被咬得破开。湿重的呼吸扑在唇间,对方抵在他唇前,将他紧压在身下,敛着眼睫看他。拇指蹭过唇肉上的破口,刺麻地疼,像被猛兽按住的猎物,他动弹不得,也无法移开视线。
近在咫尺的距离,灰眸充血惕厉,凝睇着他眼,无声地质问——
这样的折磨你开心吗?
“为什么要来找我……”声音嘶哑地从喉间挤出,字句掺痛,“你该让我死在那座岛上……”
无意义的问话,自然得不到回答。
晏南起身放开他,掀开被子下床。身体像生锈的旧机器不听使唤,可他不想跌倒,最后的时刻了,如何也想再体面些。撑着床边的立杆静了片刻,隐隐找回重心,他放开立杆,摇晃着朝外走去。
看着身穿病号服的军官一副要摔的样子,雪兰心提在半空,跑过去从背后箍紧了他,用力将他往回带,哭笑不得道:“你回来,我们把话说清楚。”
晏南浑浑噩噩,不作声地去扒他手,拉开左手时,目光失焦地掠过指根……
视网膜捕捉到了什么,画面停在脑中,刺激着神经末梢。几秒过去,心脏陡然重跳,他后知后觉地察觉不对,复看回去,不确定地凝固细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