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洲(88)
贺栖洲摇头:“不知道。”
这是辞年第一次从贺栖洲口中听到“不知道”,如果道长都说不知道,那这事是当真没有解决的办法了……
辞年急道:“可是他正月十六才与姑娘和好,把那镯子送出去呢!”
贺栖洲沉默不语。
辞年又道:“他们才和好一个多月,这两个月都没到……他刚才还说自己想娶她,想给她后半生的幸福呢,这件事……茸鸢姑娘知道吗?徐大人知道吗?”
贺栖洲沉默了一阵,再一次叹气:“不知道。”
这不知道,到底是贺栖洲不知道,还是他们俩不知道呢……辞年不愿看到折子戏里的悲剧,那些痴男怨女为情所困,最终却不得不为现实所困,凄凄惨惨,这是他最讨厌的。小狐狸耷拉着耳朵,连眉眼都一并耷拉了起来,他叹息道:“可如果徐大人真的什么不知道,这件事,我们该告诉他吗?”
“不知道……”
气氛一时降到了谷底。身为朋友,贺栖洲不该对徐问之有所隐瞒。但正因为身为朋友,他不愿看到一个刚从仕途低谷走出来的年轻人,再被一脚揣入痛失所爱的旋涡。可他能怎么办呢……告诉他,他会失落,会痛苦,甚至怨怼。不告诉他……最晚清明前,他的小姑娘就要进宫了。
依仗着覃太傅的势头和地位,还有皇上的青眼,她会在宫墙之中如鱼得水,万千宠爱,连同自己的家族,一并风生水起。
她还会记得曾在在花树下回眸时,遇到的那个腼腆书生么?
“要不……要不……”辞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一个顶用的法子,他急道,“要不我去施法术,我让茸鸢姑娘看起来没那么好,或者……让皇上不喜欢她了!这样她就不必入宫,也就能和徐大人在一起了!”
“辞年……”贺栖洲安抚着急得手忙脚乱的小狐狸,温声道,“你冷静些……”
“可徐大人是你的朋友啊。他已经很可怜了,不能再失去茸鸢姑娘了……而且,要是姑娘也喜欢他,就这么入了宫,她难道不会伤心吗,宫墙那么高,她可能一辈子都出不来了……我们……”
话说到这,贺栖洲的低垂的眼突然抬起,他看着急得毛都快炸起来的小狐狸,轻声道:“你说得对……”
辞年道:“我说的当然对!我比你大了几百岁呢!咱们得把姑娘偷出来……”
贺栖洲摇头:“不,不是这个……”
“啊?”辞年急迫的发言被他没头没尾的两句话打断了,少年抬起墨绿的眸子,定定地看向贺栖洲的眼睛,一阵静默后,他竟明白了贺栖洲话里的意思。辞年皱着眉,试探道:“她难道……不会伤心吗?”
贺栖洲点点头,低声道:“她真的会伤心吗?”
她真的会伤心吗?
无论他们怎么猜测,这一切都只是徐问之的不舍,徐问之的留恋。是徐问之把那个姑娘捧在心尖上,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奉献给她。可似乎没有人问过茸鸢的意思。此次入宫,是家人逼迫,还是她欣然前往?徐问之不敢去,除了胆怯和自卑,恐怕还有对这份感情的不安。
她真的愿意与他一起共度余生,把自己此生的幸福都托付给他么?
辞年支吾道:“可……可徐大人这么喜欢她,徐大人对她这么好……”
“可这世间的感情从来都是不公平的。”贺栖洲道,“有缘无分,或是倾尽了真心也换不到回报的事,不只是戏文里才有。多少痴男怨女求而不得,把青丝熬成白发,都太正常了……”
“那我们……”辞年的眼睛转了一圈又一圈,他终于打定了主意,“我们去问她!”
“可我们不知道……”
“我去问鸟儿们,它们会告诉我的!”辞年道,“如果茸鸢姑娘本就无意,那我们就不必再为解这个局而钻牛角尖了。如果她不是自愿的,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贺栖洲思索良久,终于点了点头:“就按你说的办。”
辞年得了允准,退回院子正中,四面墙围出了这方块般的天,夕阳已经落下,天空铺满深紫,零星缀着的星辰不甘示弱,也渐渐闪出微弱的光芒。他一踮脚尖,腾空而上,稳稳立在了主屋的屋脊上。贺栖洲站起院子里,仰起头,看着捻指结印,呼唤鸟雀的辞年,仿佛注视着一位即将浸没在彩霞中的神明。
零星的几块黑点从远方飞来,拍打翅膀的声音像翻动书页,十分轻灵。剪刀似的尾巴将微风划破,是燕子来了。几只春燕飞入院子里,转了几圈后,便稳稳地停在了辞年的手上,一个接一个,排好了队,啾啾地鸣啼着。辞年与它们对话,你“啾”过来,我“啾”过去,倒是十分可爱。
不一会,燕子们散了,辞年也稳稳地落回地面,贺栖洲怕他摔了,特地往前迎了几步,接了个满怀。
辞年道:“我知道她住在哪了,我还知道,张府有个后门。”
“咱们不必走后门的。”贺栖洲道,“钦天监要见谁,走大门就是了。如今天色已经晚了,再去也不方便,等明天下了朝,咱们就走一趟吧。这件事,咱们也只能帮到这了。”
春雨下了一夜,倒是为第二天清晨换来了一个晴空。
一贯要睡到日上三竿的辞年竟早早起了床,贺栖洲笑他连过年都没这么勤快,两人又斗了一会嘴,这才按计划换上了衣物,准备出门。毕竟茸鸢的父亲张大人没下朝,就是到人家府上找谁也不合适。辞年这次扮作了书童,斗笠是不合适了,贺栖洲特地给他准备了一顶儒生帽,既能藏住耳朵,又符合他扮演的身份。
两人按着昨日燕子的线索,绕过了几条街巷,往张府走去。
“还记得昨日咱们说的么?”贺栖洲提醒道。
辞年点头:“记得,你在前院同张大人说话,说夜观天象,发现张府上空有浊气,所以特意来看看,尽可能往后院绕,等到了后院,我就找机会去接近茸鸢姑娘,同她表明身份,把要说的都说清楚。”
“记性不错。”贺栖洲笑道,“一会别紧张,就说你是侍从。”
“嗯。”
张府并不远,不过绕了几条巷子,眼看着就到跟前了。贺栖洲心生一计,道:“咱们这么空着手去,怕是不太合适。”
辞年道:“要不要……买点什么?我看街边有些点心铺子已经开了,要不就买些点心吧?”
两人一合计,还是决定带些点心过去,毕竟这空手拜访终究不合情理,虽说张大人在朝中地位不低,却也不至于因为看不上点心,而把替他解决屋宅浊气的钦天监拒之门外。两人在路边看了一会,特意挑了些贵价的点心。等店家挑食盒装盛的空档,辞年那藏在帽子下的耳朵突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很轻,却很有辨识度。他赶忙转这头,屏息细细听了一阵,才发觉这声音是从一旁的当铺里传来的。贺栖洲见他心不在焉,便问道:“怎么了?看到什么了?”
辞年道:“我总觉得……好像听见了徐大人的声音。”
辞年一边说着,一边侧着脑袋,循着声音的方向,一点一点地挪到了当铺门前。每近一分,那声音便清晰一份。直到他立在当铺大门前,看向铺子里,才确实认定了自己的判断没错。当铺柜台前站着的,正是徐问之。他还着着上元节那日的一身青衣,十分显眼。
“徐大人,这大早上的,您到底要不要当?若是实在不舍,就下定决心再来吧。”柜台后的老板温声劝道,“您都来了好几次了,这也不是什么金贵东西……”
“我……”徐问之没有抬头,他的声音都如他本人一般,塞满了沮丧。
当?要当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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