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洲(158)
“流霜!”贺栖洲抬手,辞年忙从背上将剑解下,可还没把剑递过去,那流霜便应声出鞘,蓦的飞入了贺栖洲的掌心。握剑的下一个瞬间,一道剑气激荡而来,着剑气凶悍,却不锐利,化作一道疾风,将围在前方的追兵全部打散,硬生生震开一条路来。
辞年来不及惊叹,跟在贺栖洲身后,随着他往前狂奔,秦歌紧随其后,两人将他夹在中间,护得严严实实。逼仄的空间里,剑光亮成一片,贺栖洲收敛着力道,唯恐伤了人,可即便如此,这重重围堵也已经阻挡不住他的步伐。
辞年在中间,倒还算轻松,可苦了在后面替他护航的秦歌。秦将军一向是个带头冲锋的,被一群人追在后头喊打喊杀的窝囊他还真没体会过。贺栖洲前头喊一声“小心”,他便立马惊觉起来,只见一身材瘦小的官兵从缝隙里溜了进来!
秦歌一急,忙揪着那人的衣领,将他高高举起,大吼一声“低头”。虽然不知为何要低头,但辞年跟贺栖洲还是照着做了,下一刻,辞年视线里闪过一片黑影,他抬眼一看,那瘦小的官兵正尖叫着,横过身子,从他们头上斜斜飞了出去,正砸在前头那一排人身上,把他们砸了个四脚朝天。
贺栖洲“啧”了一声,喊道:“你下回能早点喊吗?头都差点给你削掉!”
秦歌极为不服:“你能耐你到后头守着!”
两人嘴斗着,手上的功夫却不见听,流霜的剑光闪过一阵又一阵,秦歌的剑并未出鞘,拳脚功夫却格外了得,几人一阵搏斗,竟真的从这人山人海中杀出一条生路。天牢的大门就在身后,而且越来越远,辞年缓过神,这才真正反应过来……
他是真的把贺栖洲带走了。
这座四四方方的长安城,再也不是贺栖洲的囚笼。他带着自己的心爱之人,像话本里说的那样,远走高飞,天涯海角。
想到这,辞年心里涌出一阵喜悦。他用力伸长了手,握住了那正在前方的,方才因为奔逃而松开了的另一只手。那人没有回头,却还是温柔地回应了一句:“你拉着我的,丢不了。”
秦歌早已见怪不怪,可还是得提醒一句:“咱们往哪去?”
既然天牢就是埋伏,那这埋伏绝不可能只布在天牢,长安城里常年驻扎着巡防队,恐怕这城里是去不了了。贺栖洲思来想去,道:“往城郊去,找个有山的地方。”
秦歌道:“山?翠华山行不行?就你们之前那个……”
“不行。”贺栖洲斩钉截铁道,“那地方不能去。”
秦歌不解:“为什么?那地方你们熟悉,还有个天坑,跑进去,把石壁一堵,谁也进不去……”
“那里有阿满。”辞年道,“馥瑾……已经没了,阿满一定还没有走,他一定会守在那的,要是我们再把官兵带过去,阿满恐怕也凶多吉少……”
贺栖洲沉默片刻:“是。”
对于馥瑾,二人始终心怀愧疚。如果不是徐问之,如果不是这段说不清道不明的孽缘,馥瑾也许还无忧无虑地生活在大山里,如所有盛开的花树一样,迎着属于自己的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
秦歌了然,道:“那便只能往西城郊去了。长安地势平旷,没那么多山,咱们要藏,就得往地势险要的地方去,咱们好躲,他们不好寻。”
贺栖洲笑道:“不错,有长进了。”
秦歌“啧”一声:“你小子,我现在可是官职都不要了,在这陪你们逃命呢,正经点行不行?”
贺栖洲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点头应到:“行,怎么不行,走吧。”
三人脚程都快,一路绕开居民密集的街道,一面奋力往西奔去。
天边的云渐渐堆积,形成一片浓重的灰。追兵不停,脚步也不能停歇。果然如秦歌所料,这长安城里的每个街口,都安排着强力的追兵。而朝廷仿佛料到了他会逃窜,这大街小巷的告示牌上,也早就贴好了他的画像。贺栖洲是个常在市井巷陌里露脸的,附近的百姓多少都认识他,本来还多少有几分交情,可告示上明晃晃的赏金数额,还是让不少百姓心动不已。
这一路围追堵截,有好几次,几人都差点被夹击的包围圈困住。但所幸几人都不是省油的灯,你拦我,我便腾空跃起,几个回合下来,追兵虽然人多,竟也一点好处没讨来,被他们远远甩在身后。
西郊转眼就到,这里风景秀丽,却并未成为皇家的园林,一时地势险要,山阶难修,而是实在丛林密布,平整起来麻烦得紧。皇宫里的人有了翠华山,自然是不会再惦记这又远又偏又难行的西郊。赶了许久的路,实在疲惫难当,眼见到了山脚,三人立刻钻进密林,寻了个稍微平坦些的地方,坐下修整一番。
辞年跑得满头大汗,这一坐下,他便立刻从折了张稍大的叶片,当蒲扇似的扇起风来。这天气越发闷热,乌云密布的天赶上夕阳西下,已经是黑黢黢一片,难辨东西了。
贺栖洲道:“今晚要是能到山里去,没准还能睡个安生觉。”
秦歌道:“等修整好了,你们就想想,自己能去哪,想去哪。”
辞年问:“你不同我们一起走么?”
秦歌笑笑:“我自有我的去处,辞年小公子,你就少操心吧——”
能得休息,气氛自然缓和不少,贺栖洲将枯叶堆揽作一团,充当暂时的靠垫,三人一人选一边,靠在上头,虽比不上家里的床榻舒适,但好歹也能舒缓疲劳。辞年望着天边最后闪过的一丝光亮,突然道:“哎呀,这么多天了,鸡还没喂……”
贺栖洲道:“你那点鸡,早就自己飞出去找吃的了,篱笆不高,它们饿极了,自己会跑出去的。”
辞年可惜道:“这要是能把它们抓来烤了……”
秦歌笑嘻嘻:“那倒是好,跟你们逃个命,我还混到口吃的!”
辞年比划着:“那鸡是我亲自养的,可好看了,羽毛雪白,冠子红红的,走起路来昂首阔步,要多精神有多精神!一打鸣,那上的白毛一炸,白白的翅膀一拍……”
话音未落,辞年突然愣住了,他揉揉眼睛,慢慢站了起来。
就在他正前方的角落里,一抹洁白的影子闪了出来,那白极亮,即便在这漆黑的山中,也依然能接着天边那一点微末的光,映出自己的形状来。那是个人影!
辞年立刻跳起来,虹瑕出鞘,飞快入手,他想都没想,提剑便扑了过去:“是谁!”
他这一声,将原本闲散的两人也惊醒了,二人立刻起身,各自摆好架势,跟着辞年一同扑了出去。那影子一晃,竟瞬间没了踪迹,辞年往前追了几步,看人不见了,赶忙回头,才发觉那白衣人已经站在贺栖洲身后,与他不过一臂的距离!
辞年忙喊道:“道长小心!”
贺栖洲听了,却没有任何动静,流霜出鞘,剑光粲然,一阵耀眼的光华淌过,映出了那白衣人的脸。那人的脸……辞年张了张嘴,一时竟没能道出他的姓名,他记性一向不好,只觉得这小公子面容稚嫩,还有几分眼熟。
秦歌跟着回头,看向了那白衣公子,确实什么也没说,拍拍手继续坐下,背靠枯叶堆,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辞年一愣,这人……秦歌也认识?
流霜的剑光只照亮了一小块区域,白衣小公子俊俏的脸就映在那光里。他眉头紧皱,看了看辞年,又看了看贺栖洲,然后道:“师父,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这话虽是疑问,却没有任何询问的语气。贺栖洲轻笑一声,回过头,对辞年道:“没事,自己人,我去去便回来。”
这声“师父”一出来,辞年才突然想起,这位白衣公子,正是两年前造访竹溪村,亲自给贺栖洲送信的那位云鹄。他到长安的这段时间,从没见过这位的踪迹,今日他们要离开,这位却突然出现了,实在令人好奇。
“嗯。”辞年点点头,看着贺栖洲与那人绕到一旁的树林里,说话的声音也逐渐听不真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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