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魂(29)
如今无人打理,芳草都长成了杂草,繁花都变成了野花。
“那时候我就说您这破园子早就该拆了,您老还不听。结果等你死了以后,这里是拆不得也用不得,活脱脱的一个鸡肋,摆在这里也没人用,只能平白让人觉着堵心。”
说完这句话后,邬修筠又在原地站了很久,最后拍开泥封,取酒倚树而饮。
他应该是个不善饮酒的人,否则怎会才喝了这两口,脑海中便不断的嗡嗡作响。
当年裘振九曾说他这孩子太不善良了,且没心没肺,若不好好教导以后可能要走歪路。所以他在
他耳边最常念叨的,都是那些不知所谓的囫囵话。
人生在世,有可为,又不可为。
可为人善,可为正道,可为诚挚之事。
不可为恶,不可为诡道,不可违心而行。
他也是个不称职的学生,虽然话都记下来了,却从来没做到过。
“我来这里是想告诉您老一声,夏国就快完了,一大半是被我祸害的。”
曾经被裘振九不惜用命守护的国家,如今在与南国的对战之中,无将可用,无才可任,溃败的不成样子。如今国内动荡不安,盗贼横行,即便没有预知未来的功夫,他也知道这个国家即将面临怎样的结局。
“……我大哥也死了。”
失意之后的邬亭玦被他软禁并送去了平城,他那天之骄子的大哥不仅被亲弟弟背叛,引以为傲的谋略也被狠狠地打击。如果不出什么意外,他这辈子都无法从他手里逃出去了。
前提是没有出现意外。
南国大军压境,兵临平城。男子皆应征入军,共同抗敌,连他安排来看惯邬亭玦的手下也不例外。而邬亭玦就趁着这个机会,从软禁他的地方逃了出来。
然后他走上城头,代替弃城而逃的城主指挥抗敌,直至战死。
虽然他对邬亭玦恨之入骨,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让他去死。来送消息的人还带回了他的一句口信儿,说邬亭玦曾经说过,他若是战死沙场,一定要把他带回王都,把他埋在邬家的祖坟,让他能够魂归故里。
只可惜他的尸体已经找不到了。
信使带来了他随身的玉佩,说是南国大军为了防止疫病传播,把所有战士的遗体聚在一起给烧了。大火烧了三天三夜,现在那里只剩一片白地,千万人的骨灰都混杂在一起,沉入大地。这枚玉佩还是他趁着南国士兵不备的时候,偷着从大公子身上扯下来的。
临终前,他还是想要回家的吧。
邬修筠后来将那枚玉佩磨成碎末,洒在了王都的流水之中。城坡之后他没有能保住邬家的筹码,与其那时候被从坟里掘出来,还不如随江河湖海一起魂归天地。
或许死了也是好的。
死了之后,就不用如他这般,面临当下的困境。
如今夏国太子已失,无人可继,夏王时日不多,群龙无首,下面更是乱成一团。
只有在这时候,他才会觉得从前的自己当真轻狂。年轻的时候总是心比天高,觉得无事不能为,成事在人不在天。如今的这个下场,是他一步步自己走出来的。
对于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他也想过,会不会有一天感到后悔。
后悔吗。
没有,自始自终都没有。
即便死后堕入炼狱,被挖眼拔舌、割鼻断喉、摧肝裂胆、受几百年的苦难折磨,他也不会后悔,永远都不会。
即便错了,也不能后悔。
“您老应该不知道吧,当年我之所以总来你这院子里捣乱,还是师娘在背后一直撺掇的。”邬修筠又给自己灌了口酒,入喉的液体辛辣而苦涩:“她其实早就厌烦了你这一屋子的花草,想把这里改成个练功场,但总是找不到理由。”
她也已经去世了。
不是死在战火中,而是在听闻夏国太子被人毒害的那一天,她把自己在屋子里关了一日,然后在睡前饮下□□,在梦中离开了这个人世。
邬修筠想,她之所以能活到这一天,或许靠的就是在心里装进这件事情。心愿终于成真后,她也再活不下去了。
只是师娘去世的事情可不能告诉师父,否则他一定会伤心的。
“她早在与南国开战前就走了,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或许是往北面走了吧……所以您老也用不着担心她,她过得很好。”
这世上他所牵挂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都已经各自有了自己的结果,他也没有什么值得遗憾的了。
只是对不起他的家人,要因为他的过错而受到牵扯,要和他一起面对生死未卜的将来。
“……该走了。”
裘十三的声音从一边传来,目光所及之处,却捕捉不到他的影子。
“你不来一起喝一杯吗?”邬修筠晃着手里的酒,开口问道。
“不了。”裘十三顿了顿:“我无颜再来见将军。”
“那你再等等我,都到了这种时候,即便再着急也没有用了。”
这一次那边没有任何的回答。
到最后,能和他在这里一起喝酒的、能够交心的人,一个都没有。
他一直都是孤身一人,不敢放任何人进入自己的心扉,不敢真正的面对自己想要什么。到头来,他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大半辈子,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能留下,什么都没能得到。
“喝完这杯酒,师父您老人家可要祝我好运,能在此一难中成功活下来。”
顿了顿,邬修筠自嘲地笑了下。
“可他会放过我吗,应该是不会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