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魂(23)
“我可以告诉你真相。”安灵犀最后开口道:“如果你可能会收到天谴,你也愿意知道吗?”
印春水:“……死都要死了,害怕什么天谴呢。”
“也对。”安灵犀点了点头,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要杀你,是为了避免一场祸及天下黎民百姓的战乱。”
……
印春水:“???”
他以为自己得了幻听,或者可能还在梦里,没有清醒过来。
对于安灵犀要杀他的原因,想了几千几万种可能,甚至猜过这是不是邬修筠前世留下来的因果,却没想到安灵犀这厮最后竟然会给他这样一个……异常牵强的答案。
“我……我连画符都画不利索,修行也算不上厉害,又怎么会引起战乱?”印春水费解道:“总不可能是红颜祸水吧。”
然后印风回过头白了他一眼。
“你命中带煞,本就注定带来祸端。”
那难道不是因为他上辈子造的孽太多,所以才把债堆到了这辈子吗。
“……您老连起兵造反的心都有了,还在意我命中带不带煞?”
“那只是权宜之计。”说到此处,安灵犀也难得皱起了眉头:“周氏这一支血脉的气数将尽,另立明主才能造福天下人。否则将有百万平民被屠戮殆尽,血流成河,千里不止。君主将陷入狐惑之乱,骄奢淫逸,祸害百姓。”
若是换做别人说出这些话,印春水只会当他是个骗子。
但安灵犀的那双眼睛似乎能够看透古今,能够预知即将发生的事情。
“我原本以为换了另外一支血脉之后,就能尽力避免伤亡。谁知来了这麓城后,在翎王墓第一次察觉到你的气息,我的卦象就乱了。”安灵犀淡淡地说道:“简单的说,如果说这场战乱有千万个不同的原因,周朝将亡的气数是其中一个,而你的存在,竟然是影响更大的一个。”
你的一念之差,就可能导致无数人去死。
“……你……是在胡说八道吧?”
在印春水眼中,只觉得安灵犀说得匪夷所思。
“你是不是算错了?我师父说算卦都是一半一半的,时准时不准……要不你再算一次试试?”
“……”安灵犀这一次也是沉默了片刻,才继续开口道:“印春水,你可知道福祸相依的道理?”
“知……知道啊。”
“修仙者能靠卜算得知不可泄露的天机,可大多都只能得到一个模糊的答案,接下来要由自己解读。”安灵犀接着说道:“我能够一眼看穿一个人身上的牵扯,但我看不出那究竟是什么。”
在他眼中,印春水极为单薄的命格上背负着三条不同的、影响重大的牵绊。
其中一个他已经看出来了,是和面前这只厉鬼来自命运的牵扯。另外一个他也有了眉头,与安家那叫做安子仪的小辈有关。最后一条,他还没有眉头,但就是那一条与他所预知的毁灭战乱有着必然的关系。
第41章 不进则退(十一)
“那……你告诉我不就好了,我可以发誓,说我以后绝对不会做任何危害百姓的事情!”
他可不想像邬修筠一样,让那么多人为了他的一己私利去死。
“即便你发誓也无法避免。”安灵犀摇了摇头:“因果玄妙,有的时候起因甚至与你自己无关,只是你所做的一件不起眼的事情,就会造成祸害千万人的动乱。”
未来的某一天,印春水将做出一个决定。或许连他自己也意识不到这个决定有多重要,或许只是出于一时怜悯,或许只是一时的鬼迷心窍。可因为他所做的这个决定,将成为一场狐惑之乱的最主要原因之一。
天子一怒,可伏尸百万。平头百姓发怒,遭殃的最多三两个人,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印春水当然比不上天子,可他竟然与这样一场战祸有如此牵扯,一开始安灵犀也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但试探之后,他便更加坚定了诛杀此人的决心。
“你想要看我都看到了什么吗。”
说完后,安灵犀抬起手来,一把发着光的小剑从他袖中飞出,浮在半空中,朝着印春水的方向而来。印风本来下意识地想要拦住,可这一次印春水却阻止了他。
“那东西会有危险吗?”
“……不会死。”印风皱了皱眉:“你不需要看这种东西。”
“我想看,让我看一看吧。”
“……”
这一次印风没有再动手,印春水也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唇,然后伸出手来,轻轻碰了碰那把飞剑。
无数画面如流水一般涌入他的脑海之中。
他看到了伤痕累累的黎明百姓,看到了累年饥荒却还大兴土木的穷奢极欲,看到了民间迭起的起义新军,也看到了最后的城破人亡、熊熊烈火、尸山血海。
人间炼狱。
印春水像是摸到了滚烫的火焰一般,立刻就松了手,然后正对上了安灵犀的那双眼睛,如同往常一般的无喜无悲,看得他有些毛骨悚然。
“如果换作你,碰到一个这样的可能性,会冒着血流成河的风险,放任自流吗?”
不会。
不需要思考,印春水就得出了这样的答案。
换做他或许会比安灵犀做的更绝,即便不择手段也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或许他骨子里也是和邬修筠一样的心狠手辣,是能为了一己私欲不顾对错的人。只不过他不想和邬修筠一样,让那么多人为他而死。
祸自天上来,尽人事无用。
没想到连最差最差的话本都不屑于写的狗血剧情,竟然当真发生在了他身上。
“……我如果让你杀了我,你能保证放我师父安全吗?”印春水咬了咬牙,开口问道:“我和你所预见的那个未来有关,那我师父呢?他和我朝夕相处,你可要连他也杀了?”
“不会。”安灵犀摇了摇头:“你是这一切的起因,他和那场大乱毫无关系。”
“你敢发誓吗?”
“当然可以。”
印春水还想接着再说,却被印风猛地打断:“你已经问了他太多泄露天机的东西,不要再和他说下去了。”
“可是我还想……”
“你还想知道什么?”印风回过头,正对上他的眼睛:“废话听得再多,也只是废话。”
“……”看着印风的双眼,一时之间印春水竟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印风再次拦在了印春水的面前,对着安灵犀说道:“你只要想杀他,那就要先过了我这一关。”
本来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何必搞得那么复杂。
“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的人,已经围住了这座宅邸。”安灵犀依旧是那样古井无波的语气:“就算你能够阻止我杀了印春水,你也拦不住其他人。”
“那也要试试才行。”说罢印风一招手,宝剑虹宇便从地上飞回了他的手中。
“阿风……”印春水伸出手,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
“你不要说话。”
不要再说什么要用你的命,来换别人的命了。
别继续那样轻贱自己,你应该知道的,这世上还有人即便冒着生命危险,也想让你继续活下去。
所以不要为了那样虚无缥缈的理由去死。
“……或许昨日,我不该对你说那样的话。”印春水轻声叹了口气。
“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说罢印风在一瞬间拔出了他手中的宝剑,锋利的剑锋在阳光下反射出一道刺目的冷光,快得晃眼。同一时间安灵犀也再次抬起手来,一把新的玉具剑从他的袖口中落出。他单手握住剑柄,挽了个漂亮的剑花,然后迎上了印风的剑锋。
双剑相击,蜂鸣阵阵,印春水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难怪上一次这两个人会打到天上去,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以他如今的修为,就是待在印风和安灵犀两人的旁边,都会觉得气血澎湃、六腑受创。
他不仅半点忙也帮不上,还只会碍手碍脚。
比起安灵犀变幻莫测的御剑术,印风的手段要更加简单明了。或许是为了更好保护印春水的缘故,他并未像往常一样化为黑气,而是一直保持着人形。他快得让印春水快捕捉不到他的身影,无论安灵犀的剑从哪里袭来,都能被他一剑挡回去。
“小心后面!”印春水忍不住出声提醒。
可还是晚了一步,一把玉具剑从他背后飞来,穿透了印风的胸口。他踉跄了下,口中喷出一口鲜血,但胸口的伤口却并没有流出血来,而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了。
印春水有些着急,却也参与不了两人之间的对战。咬了咬牙,他一连取出十几张引魂符来,在空中排成一列,然后催动灵力,将它们全部点燃。
见此安灵犀眉头微皱,然后在操控飞剑之余在虚空中写了一道传音符,然后它便化作一道流光朝外面飞去。印春水尝试以灵力阻止它,却如杯水车薪,连减缓它的速度都做不到。
而他的引魂符就像是完全没有起作用一般,除了继续燃烧之外,连一只厉鬼、一丝鬼气都没有召唤进来。
该死,是被外面的人给封住了。
除此之外的符箓他也不敢随便乱用,毕竟他也是个修仙者,符箓对印风的影响远大于对安灵犀的威胁。
同一时间,印风一剑荡开了所有的玉具剑,然后又退回了印春水的身边。
“抓住我的手。”
印春水愣了愣,等他反应过来印风在说什么之后,毫不犹豫的将手伸了过去。
印风身上的鬼气如同沸腾的开水一般,却远比不上现前浓郁。想来为了保护自己,他一直是处于不利的状态,就快坚持不住了。
“别胡思乱想了。”印风突然说道:“我不会输。”
话音刚落,几团黑色的鬼气从他身上分离了出来,分别护卫在两人身周。见此安灵犀也意识到了什么,取了一把玉具剑握在手中,意图荡开黑色的气团。
南国血剑术。
朵朵气团顿时炸裂开来,在安灵犀还未来得及应对之前,如同一连串的鞭炮,让人措手不及。冲击力扑面而来,让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
就趁着这一瞬间的空档,印风拉着印春水的手,朝外面突围了过去。
果然如安灵犀所说的一样,外面围着不少其他的修仙者。或许是谁忌惮印风的缘故,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只是远远的支持着阵法,意图将印风控制在原地。
见此印春水取出风行符来,贴在两人身上,他们的速度顿时快了许多。印风灵巧的躲开一个个从天而落的禁制,然后再次从身上分出无数个较小的气团,如星落棋盘一般洒在各处。
“别再爆了!”印春水连忙扯了扯印风的手:“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死不了。”印风说完,又拉着他的手急速朝天上飞去。
在他们的正下方,是一阵一阵的爆炸声轰鸣不断,还有安灵犀扑了个空的玉具剑。
“结阵!”
一道鬼气形成的屏障顿时困住了安灵犀,这位天神一般的大能竟然受到了阻碍,见此其余的修仙者都慌了。除了连续不断的朝两人丢着术法之外不知道该做什么,一时之间场面极为混乱。
趁着他们溃散之际,印风带着印春水继续向外突围,手中一把利剑无人可阻,很快便走远了。
“你从哪里学到这么厉害的阵法?”印春水惊喜道。
“夏沥那儿学的。”
印春水愣了愣,又想起了那段沉重的经历,勉强地笑道:“那安灵犀不知道你有这样的本领,倒是小瞧了你。”
“嗯。”
“我们回翎王墓吧,在那里让你疗伤。我可以帮你引两只厉鬼来,免得你又控制不住人形了。”
这时印风却突然停了下来,让印春水有些莫名其妙:“你……你怎么了?”
印风的脸色白如金纸,看得印春水不免有些心慌。只可惜方才引魂符都被他用光了,不然此时多少能再帮上他一点。
“以乳为目,以脐为寇,操干戚以舞。”印风突然开了口:“刑天枭首后变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是因他的勇武。而我变成这副模样,却并不是依我所愿。”
他明明早就该死了,而不是这样躲在角落里苟延残喘,成为百年前遗留的一道阴影。
“别再说了!”
印春水有些着急,方才走的匆忙,什么都没带,只好从身上撕下一块衣襟,咬破手指后用鲜血画好符箓。这样的引魂符效果较差,只能引来一丝丝的鬼气,但多少比没有的强。
“……之前我去见你师父的时候,他让我转告你一些事情,但我没有告诉你。因为我知道,以你的性格,就是知道了也不会按照你师父所说的去做。”印风顿了顿,接着说道:“我或许还是有些自私,明明有能够两全其美的方法,却一直拖着不用。”
“你……你在说些什么傻话?”
印春水心中逐渐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他突然不想接着听下去了。
“你是个不太会照顾自己的人,以后要多听你师父的话,要是有一天没有人跟着你了,你可怎么办。”
“你在说什么呢?为什么我会一个人?你不是……不是已经答应我,要和我在一起吗?”
“是啊……我答应你了。”
印风定定地看着印春水,握紧了他的手,似乎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然后将他抱在了怀中。
“等我。”印风说完之后顿了顿,然后一吻落在印春水的额头。
“等躲过了这阵风头,你再回来的时候,就能与你师父团聚了。”
那你呢?
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还没等他将心中的疑问问出口,印春水只觉得眼前一黑,接着便不省人事了。
第42章 忆经年(八)
如果要用比喻的方式形容邬修筠之于印风,那应该是什么?
当是蝗虫与稻穗。
所过之境,寸草不生。
“阿风啊,你说我究竟算不算是一个坏人呢?”
邬小公子原本只是小口小口啜饮着杯中的热茶,这一开口就不由自主的分了心,不小心关了一大口进去,烫的他直吐舌头,活像只哈着气的小狗。
“是。”
“讨厌,阿风说话还真是直白。”
真烫,嗓子还火辣辣的疼。
印风倒了杯冷水,递到他面前,盯着邬小公子一口一口地喝了下去,才放下心来。
“我去和裘十三说,让他去大夫那里开两服治烫伤的药。”说完他转身就要先离开。
“用不着用不着,我的舌头强健的很,这点小伤没什么。”说完后他还朝印风勾了个媚眼儿:“阿风应该最清楚这一点才对嘛。”
印风:“……”
不忍直视。
“方才我和邬亭玦出门的时候,有个乡野村夫过来硬是要拦我们的轿子,说我们都是蛇蝎心肠的恶人,害了他的恩公全家,以后一定会不得好死。”邬小公子撇了撇嘴,满脸都写着嫌弃两个字:”你也知道,我大哥这几日心烦得要命,所以随手派下人打发他走了。可我瞧那人是个自不量力的死心眼子,定不会就此罢休,以后恐怕还要找上门来闹事儿。”
“你要杀他?”
“哎呦喂,这话可不能瞎说。张口闭口就是杀这个杀那个的,阿风,在你心里难道我就是这么残忍无情的一个人吗?”邬修筠眨着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印风。
你是。
可惜这话不能当着你的面,甩在你脸上。
“如果你不想杀他,无需在我面前提起。”
“我可不想杀他,我还想让你保护他,让他多活一阵子呢。”邬修筠讨好地拉拉印风的袖口,像是小狗在跟主人邀功一样:“因为阿风不喜欢杀人,所以这次我让你去保护别人。你高不高兴,感不感动啊?”
“有话直说就行。”
“虽然我哥最近头疼着,但我还想让他再多疼上一阵子。”
果然还是没安好心。
“我吩咐下去,让我的人轮流看着他。”
印风把洗干净的枣子放在盘里,端到邬修筠面前。小公子一见满盘青枣,脸色立即亮堂了许多,欢喜的捡起一枚塞到嘴里。
“阿风,这两日我师母难得要来王都一次,邀我去他那里坐坐,你去不去?”
突如其来的这么一句话,又打了印风一个措手不及。
若是他没记错,上一次邬修筠带他出城,还是为了陷害他这位师母改嫁的对象。即便猜不出是邬修筠在背后捣鬼,可那位夫人总该知道金大人的事情背后和邬家有关。如今邀请邬修筠,也不知道来意究竟善与不善。
不过难得这一次邬修筠给他留了选择的余地。
“……随你吩咐。”
你若失因为害了他丈夫之后羞愧难当不好意思独自见她,那我陪你同去替你壮壮胆气,倒也是没什么。
“那阿风还是陪着我吧,毕竟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而我是半个时辰都离不开你的。”
印风大概还是小觑了邬修筠不要脸的本事。
约见的地点是王都里最有名的酒楼翠玉阁,能来这里的大多都是非富即贵的大人物,为防止被别人认出身份来,即便是邬修筠这样胆大包天的也是第一次带他来这里。曾经的将军夫人、如今的金夫人虽然已经二嫁丧夫,面容看上去却和年轻姑娘一般靓丽娇艳。印风在雅间中第一次看到她时先是愣了愣,没能认出这位和邬修筠口中的半老徐娘竟然是同一个。